回家

野山流星

我的家在山上，我却经常住在山的半腰。山的半腰有我工作的地方，那个地方对我来说，总是让我牵肠挂肚。我曾一度不清楚究竟是家好还是学校那孤怜怜的木房好。

家有家的乐趣，糟糠之妻，绕膝儿女，一年四季吃不完的粮食、猪肉，喝不完的自酿土酒，看不完父母慈祥的笑，村人巴结的笑，还有妻子那忙碌的身影……

木房有木房的事要做，与那个比我小了近十岁的女人在一起，我有不尽的激情还有不顾一切的勇气。让我悄悄得意的是，所有的人竟把我和另一个女人联系在一起。

在那高高的山上，另一个女人和我都是民师。“民师”这个如今已被人遗忘而我们却背了近二十年称呼，我们共同努力，通过选拔考试把它摔了，艰难地成为公办。为了考试，我们一起读函授中师，木房里，田埂上，桐林中，留下了我们转为公办考试前艰辛复习的身影，夜里，我们在油灯下一起背书一起演算数学题。辟陋的山村，那闲言碎语便如飘飘的雨雾荡进了妻的耳中……

妻的无言与漠视让我倍感家的冷寂与无聊，于是我便悄悄地抛弃了它，一年两年，五年六年，竟管它与我的学校近在咫尺……

又是一个暑假，我读大学的女儿回家，无奈中与木屋的她分手，回到家里还没坐下，母亲便扯了我的衣服到了院门外，先给了我两巴掌再恶恶地问：你干的好事，田江有什么不好？上敬父母下爱儿女，种田种土收回的粮食吃不完，一年要杀十几个大肥猪，烤几千斤酒，你的良心是不是被你和着家里送去的腊肉白油一起吃了！

我的心猛然抽紧，自以为一切做得非常保密的我，让母亲的两巴掌打的恼怒：妈说什么呢？你也听别人瞎说？

没那事？

我是那样的人吗！

我看也不像！

家，一如以前的温馨和谐。我和父亲慢慢的喝着小酒，妻子忙里忙外的添菜盛饭。老爹大概听了母亲的转述，也相信自己的儿子是个本份的人，那一脸的笑让满脸的皱纹舒展得踪影全无。

饭后，女儿邀我出门一游。

远在省城读大三的女儿又长高了，人变的更精神更漂亮了。望着比她母亲高比我更高的女儿在泥径上，在我的前面无言而沉稳地走着，我在内心慨叹：大了，真的长大了！

远山的夕阳懒懒的，天际的那一片红又无端地把我心带到山下那小小的木屋，我想起了她也想起了“红衬衫”。

“红衬衫”喜欢穿红色的上衣，我便叫她“红衬衫”，就象叫比我大六岁的发妻也田江为江大姐那样随便。

爸，心不在焉的，想啥呢？

你看，我摇手指划一圈：东、西、南、北、中五个山堡，每一个堡子上的浓林中，都留有我儿时放牛放羊的足迹……

你还记得过去啊？

山风一阵哗哗而过，高山上初秋的风竟有如此的凉意，我的身一阵战抖：这读大学的姑娘是话里有话呢。

转正几年了，小学的中级职称评上了吧？

去年评的。

哈姨也评了吧？

也是去年！

你和她同岁，一起当民师，一起转正，一起评职称，你们真幸福！

说啥话呢凤儿？

说的真话。凤儿回头，一脸鬼像，说完，哈哈哈仰天长笑。笑脸上突然挂了两颗清亮的泪珠。

我的心酸酸的，一切都难以言表。想想我的家，想想我的妻子，想想曾经当民师的艰难日子，少少的工资，不尽的操劳，家里的一切全是妻一人料理，父母多病，儿女顽皮，生产队的劳动……！苦了累了，她还是那样乐观，还是那样一如既往地为人媳、为人妻、为人母。正是因为她担起了家的重担，让我一心把别人的子女教好，一心复习、考试、转正，我才有更多的时间与“红衬衫”一起……

“红衬衫”是学校那木屋里以外的另一个女人，她曾和我一起读小学，读初中。读高中的大门被我们自己用“落榜”二字关闭以后，回到村里，我们就在同一天当了村小的民师。

刚当老师，既新鲜也好强，我们共同决心：一定要认真教书，教出好好的学生。于是，我们一起学习，一起交流教学心得，一起家访，一起去老教师的课堂听课。生活上互相帮助和关心。那几年，在村小的二十几位教师中，我俩的教学成绩是最好的。校长说：希望我们的教学成绩更上一层楼，更希望我们成为一家人。

年轻的岁月真好，天总是蓝蓝的，山总是青青的，水总是甜甜的。虽然我们都没明说，但大家心里都清楚，我们一定会同拜天地，同拜父母。

农村的传统婚俗把我们的情感无情地切割后深深地揉进我们的心底。后来我知道，我结婚那天晚上，她哭了整整一夜。

她也结婚后，我们的心因各自已有归宿而似乎隔了一堵墙。

在当民师那前途悬悬的日子里，她的丈夫因车祸而终身残疾。

民师有什么当头，每月十几元钱，回来好好服侍你男人。她的婆婆，一个凶狠的老太婆向她下达了命令。

她没回去，而是把丈夫和儿女接到了学校那简陋的宿舍里。

“红衬衫”教书很优秀，心地善良，性格文静而又倔犟。把种地、教书、伺侯丈夫、管教子女的事做的干净利落。可是，因为生活的搓磨，除那一身洁净合体的衣着以外，从她那干瘦的身材，憔悴的面庞上怎么也看不出她是一位公办教师。

岁月在指间悄悄地流。转眼间，我们的儿女都大了，家庭的生活已不是仅仅靠辛苦和操劳就可以解决的了。儿女要读书，初中、高中、大学一路的读下去，操心已退居第二，钱才是第一的。好几个学期开学时，“红衬衫”都拿不出钱给读高中的儿子去报名。

我有钱，是因为我的妻子在家里很会找钱。女儿和儿子读书根本不用我拿钱。我给她儿子以支助，可她总是想方设法地在短短的时间就强行还了。

一想起我们纯洁的真情，想起世人对我们的风言风语，我竟豪情万般，心甘情愿地为她做一切事情。

又一年春草泛绿时节，学校调来一位三十多岁的女教师，山村学校无事的清晨，下午和冷清的黑夜为我们的不轨创造了机会，在“红衬衫”狠狠地扇了我一耳光又骂我：你对得起谁以后不几天，校长也一边叹气一边严肃地批评了我。

村人的讥笑，亲人和领导的斥责全皆无济于事。我们像发情的动物，没完没了地纠缠在一起，五年，整整五年，她榨干了我的所有积蓄，又让我背了上万元的外债。和女儿在小路上一番交谈后，我的心灵开始深深地忏悔，我难过地想：我的父母，女儿还以为我与“红衬衫”不清不白……！

爸爸，天快黑了，我们回家吧！女儿叫我

在对远山的眺望中，往事的回忆中，我被女儿唤醒。

视线告别远山那一抹淡淡血样残阳，我大声地对女儿说：走，回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