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去了!
二十五岁零一天。青莲永远地离开了那个她不再留恋的家,离开了那个峡谷中的江边小镇。
我从遥远的洲城赶回,但无颜参加她那匆忙而潦草的葬礼。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小镇上那家唯一的旅店的木楼上,看天,天蒙蒙;看地,地苍苍;看水,水东去!愤怒的心在一声无奈的叹息中陡然间变得空寂,无助,迷茫。甚至不知道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青莲受不了家人的虐待和丈夫无数次的毒打,在那个充满希望的春天,在春天那个夕阳西下的黄昏,用农药为自己的绚丽人生画上了句号。我不知道,躺在冰冷的泥土中的青莲,是否能感受到春日丽阳的温暖,是否能听到她母亲悲痛欲绝的伤嚎,是否会知道我已从遥远的它乡赶回想和她作最后的绝别。
三十年后的清明,我偕伯母——青莲的母亲回乡,要为青莲的坟墓垒一块石,添一捧土,再献上一束她最喜爱的山茶花,尊山乡的习俗和老人的心愿,再烧一点纸钱。于是,我又一次回到了故乡。
伯父没等到拨乱反正就已逝去。后来我又将伯母接到了州城。青莲没有兄弟姐妹,婚后也没生育,无人照看的墓,早已是“荒冢一堆草没了!”
做完该做的一切,坐在青莲的坟前,舒缓下来,才发现,天阴阴的,心阴阴的;风冷冷的,身也冷冷的。我抬头望着灰灰的天宇,望着那齐天的尖子山,缠缠绵绵的往事,缥缥缈缈的情愫从山那边的天坪子穿过厚重的山腹轻轻地跌入我的记忆之门……
我有童年的故乡,但没有童年的家。父母早去,从记事起,天坪子那高高的寨子里,每一家都有我的碗筷,每一家都有我的木床。寨子里每一个与我同龄的人,都是我儿时最好的伙伴。青莲和我像亲兄妹。伯母待我像亲生母亲。到生产队,大集体时,家家的生活都很窘迫,我便长期住到了青莲家。
蹦蹦跳跳的童年时光消失以后我才知道,她的父母,我的父母年青时同为民兵,尖子山剿匪,我的父母牺牲了。后来,她的父亲当了村里的支书。再后来,我们都长大了,除了那份明明白白的兄妹情,还有一种朦朦胧胧,缠缠绵绵的情愫把我们紧紧地连在一起。我们一同在村子里读小学,一同到镇上读初中。中学三年,校园里,我们一起洗衣一起吃饭一起复习功课。周六一起回家,第二天又一起返校。数十里山路上,夕阳下有我们的身影,小溪旁有我们的笑声。村里的人都说,她的父母也认为:我们是天生的一对。
十八岁那年,为了培养未来的女婿,经她父亲打点,我进了军营。雪片般的两地书在天之涯和海之角间飞舞了一年。突然的一天,青莲在信中告诉我,她结婚了。五篇信纸,满满的笔迹,满满的泪痕把我冷寂的心塞得满满的。
我不像一个烈士的儿子,也不像一个刚强的军人。面对大海疯了似的嘶嚎,望着苍天傻了似的呆坐。海潮停了,海风没了,军营上空那里嘹亮的军号声在我的心中也不复存在。心中的青莲没了,一如没有了我自己。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在那个狂乱的年代,青莲的父亲成了最小的走资派。公社里派头的儿子看上了青莲,请人说媒不成,便将青莲的父亲抓去关押批斗。一月后,青莲去小镇看望父亲,派头亲自接见,并以嫁给他作儿媳为条件可立即放了她父亲。文静娴淑而又坚贞刚强的青莲怎会屈从。那晚,为帮父亲洗衣抓药而不得不留宿小镇的青莲遭到了派头儿子的强*。时代如此,无处伸冤,加上为救被批斗挨打伤重的父亲,含泪受辱作了派头的儿媳。
青莲走时,寄给我一封长长的绝笔。信中说:“我曾坚信,我那阴险狡诈的公公,浪荡不羁的丈夫终会受到正义的审判和惩罚。到那时只要你不嫌弃,我仍会做你的妻子。快快乐乐幸幸福福一生。谁知天弄人,来生吧!”
缥缈情怀向天诉!
天知道了。
你呢!青莲,你知道吗?
本文已被编辑[雾里丁香]于2008-3-12 8:20:11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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