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住是屋子是找农民租的半间小屋,小屋能够透光的原本有东南两面,可东面房东盖了厕所和猪圈,南面我们自己搭了伙房,屋子里于是漆黑一片,白天从外面进屋,也要过一会才能看清屋子里的东西,因此,我们都戏称它为“黑屋”。
不足十平方米的黑屋,铺了两张床,摆了一张木桌,然后就是一家人的锅碗瓢盆,其中外婆的咸菜罐子占据了一角,我们的衣服大多是用纸箱子装,那时觉得既方便又好使,自然也占去了一角,床底下自不必说,都是充分利用了的。由于黑屋的旁边就是厕所,一到夏天,臭还不说,好奇的粪蛆在好奇的孩子眼里,真是无孔不入,居然爬到我家黑屋和厨房这边来,直到我和母亲用报纸把黑屋整个地糊了一层又一层,才算是勉强有所控制。顶上的楼板是放上去的,没有镶缝,我们先用纸板钉了,再糊上报纸,在纸板和木版之间不可避免地留下了缝隙,那就成了老鼠们娱乐的最好去处。入夜,鼠们在我们头上东奔西窜地折腾,即便婴孩都睡不安稳。小妹哭的时候,外婆常常用老鼠吓她们,于是她们静下来了,而鼠们却真的欢腾起来了。
黑屋里中间空出来的那点位置,只容得下跪一个小孩,然后母亲挥舞竹条的时候,还得谨慎地动作才不至于碰到周围的家什。
黑屋的南面是父亲和我搭的伙房,靠着黑屋顺水拖几根木梁,下面也用木头支撑,房上用杉树皮代替瓦,周围用供销社的包装盒和纸板钉起来,就是“墙壁”了。那时,最担心的是雨天,雨将来,风先起,于是小厨房就在风雨中飘摇。由于引水太陡,吹风的时候,伙房上压树皮的石头往往会滚下来,于是树皮和塑料纸什么的就会被风掀起来,这时,只有体重轻的小孩可以爬上去恢复,母亲在下面稳着木梯,我冒着风雨在上面盖房,已不是一次两次,——好多年后,母亲回忆起那些镜头,都是热泪盈眶的。
——如果下雨时正在煮饭,锅盖上,菜板上,反正整个伙房不是东边漏雨就是西边淌水。于是,黑屋就成了我们唯一的安全岛,弟妹们忙着把做好的饭菜转移过去。
那伙房,不过五、六平方米,打了一口两锅的灶,就没剩什么地儿了。灶面上糊的黄泥和石灰,时间一长,石灰掉了,东一块西一块的呈斑驳状。灶门口刚好能蹲下一个人,那地方就是我和妹妹们的去处。因为柴湿,燃起来的火,一不小心又熄了。记得有一回父亲炒菜,二妹烧火,火燃不好,她用吹火筒使劲吹也燃不起来,气急的父亲把她吵哭了,生柴的黑烟本来就熏得人直冒眼泪,二妹一边掉眼泪一边哭,鼻涕和眼泪都沾在了吹火筒上,我心里虽然好难过,迫于父亲的威严,也不敢住声。后来,只要父亲做菜,我都尽量不让小妹烧火,别说小妹才五、六岁,就是我烧火都还挨过父亲揍。
伙房除了灶,还有两样“家具”,一样是水缸,那是拣的破水缸,用水泥沾起来,可以盛下三挑水,上面还要放一块砧板。另一件家具是我做的,用包装板钉的碗柜,有两扇门,一扇窗子,做好后,找来红油漆刷上。由于我小小年纪,成天捣鼓着创造“东西”,供销社扬叔叔给我取了个“小木匠”的绰号,妈说,“什么木匠,钉子师傅!”——我创作的碗柜没地方放,就是钉在伙房那一晃一晃的“墙壁”上的。后来,我下乡当知青,还用了这个碗柜,临离开生产队时,我把我童年的骄人创作作为赠品送给了房东。
如果雨太大,由于伙房低洼,整个屋子进了水,早上的火就难得烧燃,有一回,等火燃起来了,可时间不在了,眼看就要迟到,我急了,一边哭,一边背着书包往学校跑,外婆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叫我,我沿着小街边跑边哭、、、、、、
三十多年过去了,现在想着那黑屋和伙房,真可以说是无尽的酸辛,可正是这种酸辛却承载了我童年的全部幸福和快乐,因为那时有爸爸妈妈,有外婆,有那么多弟妹,当时就没有感受到什么苦呵酸的。是的,一大家人在一起,即便天天糠糟,也是幸福的,与我成年后为事业为生计而虚度的奔波比起来,童年,真是幸福美好的,就像现在回想起那黑屋的温馨和伙房的亲切一样。
温馨的黑屋,温馨的童年,其实全是由于父母为我们建立起来的一个在风雨飘摇中充满爱的家。天啦,父母亲那种宏大深厚的给予是儿女们永远永远也偿还不了的,我仅仅体会她就花了三十几年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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