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秋天，秋风正凉，大雁刚在天空盘旋时，秋雁走了……只有秋风在她身后阵阵哭泣。

据秋雁自己说，她是秋天出生的，当时，屋外的小孩正对着天空中的大雁喊：“大雁大雁排‘人’字，大雁大雁排‘一’字。”家里人就给她取名“秋雁”。

秋雁嫁过来的时候，我还不是很懂事，只是觉得她长得很好看，像仙女一样，总喜欢跟在她身前身后，左一句右一句“秋雁姐、秋雁姐”叫个不停。秋雁的老公其实并不是我们村的，只是因为我们村地多人少，就从邻村进了一批人，她老公就是其中的一个。她老公家里无父无母，只有两兄弟，境况并不好，人又不勤劳。“自古红颜多薄命”，这句话正好应验在她身上。

秋雁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很聪明，一心一意想上大学。高中毕业的那年，她落榜了。复读一年，又以一分之差被拒在大学门槛外。那时，在我们那儿考大学，套用李白的一句话就是“考大学之难，难于上青天”。一般很少有女孩子考上高中，即使去读了，也不等毕业就回来嫁人了。八十年代很流行男早婚女早嫁，二十岁的女人基本上都有主了。

秋雁毕业时都快十九岁了，加上挑了一阵子，最后只能是“筐里挑花，越挑越差”。本来兄弟俩可以任她挑一个，她觉得弟弟不如哥哥好看，就选择了哥哥，走向了她人生悲剧的第一步。

百无一用是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当时在农村，考不上大学就如同废物一般，正所谓：没毛的凤凰不如鸡。秋雁却出奇地能干，她的勤劳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在我们那儿，因田多地肥，干活就没那么卖力，即使是最忙的季节，也只是顶着朝阳出门，踏着落日归家。只有她，经常是顶着星星出门，踏着月色回家。最让人佩服的是她出门干活居然带着水和干粮，中午也不回家。烈日炎炎似火烧，望着田里的她，所有的人都感叹：老天不公平呀，一朵鲜花，如此倍受煎熬。过度的劳累，使得她的第一胎还没出世就直接进了天堂。

秋雁心里也知道，自己嫁错了郎。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观念却根深蒂固，尽管她读过不少书。村里的人也非常清楚：她所嫁非人。只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当然不会有人劝她离婚什么的，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这朵鲜花经受狂风暴雨的洗刷。

有一年暑假，秋雁突然对我说：“小山，今天晚上跟我作伴好不好？”我那时还小，一个人跟随爷爷奶奶在家，谁有孤独害怕的时候都会想到我，不过她从不叫人去她家，今天怎么啦？原来，秋雁实在忍受不了她老公的胡作非为，决定和他分居，她搬进了村里的仓库，包产到户了，仓库里这么多房子，闲着也是闲着。仓库有点偏，我胆子小，老是觉得到处黑影重重，还好，秋雁会讲很多故事，包括一些她在娘家读书时的奇闻趣事。慢慢地，我没那么紧张了。秋雁会做很多好吃的东西，晚上一边讲故事一边吃。我最喜欢的是她用米粉、番薯粉之类的东西作成的零食，又香又甜又脆。她还会用各种野菜掺在米粉里作成糍粑，味道比全用米粉做的糍粑要好得多。

秋雁后来生了一儿一女，因为没有时间管教，儿子整天跟着他爸爸东游西荡，小小年纪就已经继承了他爸爸的全部衣钵。秋雁很伤心，又无可奈何，只好把全部希望托在女儿身上。

有一年回家，正赶上她准备出去打工，她想赚多一点钱，将来供女儿上大学，把自己没有实现的梦想由女儿来完成。那是一个秋风送爽的早晨，秋雁背着简单的行装，踏上了打工之路。我目送着她渐渐消失在阵阵秋风中……后来听人说，她的打工生涯还不错，赚了一些钱，只是她那不争气的老公和儿子时不时都要去她那混上一阵子，她只好自己省吃俭用，加班加点，拼命赚钱，虽说很辛苦，女儿却是她的希望，她的支柱。

长期超负荷的劳动，加上营养不良，她的身体彻底垮了，经常不是这里疼就是那儿不舒服。可她总是忍着，不舍得花费时间和金钱去治疗。去年秋天，她躺在床上没再起来，其时，她的女儿正在读中学，丈夫和儿子还在外面悠悠荡荡，陪伴她的只有大雁的声声哀鸣和秋风的阵阵叹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