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十年没见过故乡的春天了，自去年初回到湖南——我的故乡，就一直在计数春来的日子。　

终于来了，春天随笛声中的柔风斜雨而来。花似约好了，说开就都开了，数桃花最盛，蔷薇最羞·

翠翠的山巅白雾茫茫。青青的烟从草寮上一笔上去，又袅袅回曲，聚聚散散，很悠闲。牛从田间回来，嚼着披蓑人喂的猪板油和鸡蛋，一身柔毛结满了雨珠。白鹭几只，缓缓煽翅从村前飞过，落在竹林间的溪畔。溪畔是草莓花，极是烂漫，却不眨眼，也不觉轻浮。　

鱼塘里时时有几只泡儿冒出，轻声一响，就破了，便有细细的纹在水面四处漾开，鸭儿鹅儿静静浮在另一处水上，那里没有水泡儿，因为鱼们不敢上来。塘边是新发的叶如剑而茎呈方棱形的草。有几株椿树，椿芽儿嫩红嫩红的，还不曾有人采过，枝上栖着些什么鸟，人来也不晓得飞，尽是啾啾地唱。　

有客来，一村的狗们乱串乱叫，客被主任接进了屋，那狗们也就兴尽地散了。它们在湿地埂上或篱笆脚下嗅嗅抓抓，或寻爱，或留情，然后在一处斑驳的起了白硝的墙脚上，腿一跷，哗哗地尿一泡，走了。　

谁家要做春酒了，蒸的糯米饭一阵阵好香。米是舂的，所以饭是黄的。盛一碗，浇一勺熟油，撒一把白糖，拌一杯老酒，啧，真香。　

几条汉子抱着头帕，束着汗巾，越溪涧，盘山道，却绕到别人屋后林子了。柴砍得不多，山歌倒唱满了一林，随涧水弯弯曲曲地流下去，流进了阿姐的木桶里，照着一张通红的脸。　

公公听到了那歌，就啣一支紫红黑亮的长烟杆，踩着吱吱乱响的木梯下了楼，立在未青的芭蕉树下，瞪一眼痴痴看山下忘了担水的女娃，一跺脚，朝林里吼骂一通，吓得一只大青蛙“唰　”地从女娃脚边跳起，亮着白肚皮，潜入了水中。歌停了，有笑声如山风。但一会之后，歌响得较先前还厉害。公公还要再骂，被阿婆扯了进老屋，“老东西，你年轻时，还不一样没个正经！”又白了一眼，不言语了，自顾去烘烤小孙孙玩水湿了的衣裤。公公吐着蓝蓝的烟雾，独自静静地回想那些个不正经的日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