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堵天桥。
繁华的地方,都有在路上或路下的桥。
有天桥的地方,是人流量最大的地方。
你看过上班高峰期时的人流,那阵仗你在电视里见过,犹如春运现场。不过,拥堵是短暂的,人流在流动,向各个方向分散。留下的三两个,是保安,是残疾老人,或许还有一两个卖盗版碟的小贩。他们每天都看着这浩浩荡荡的人流,用尊严或者廉价的物品,去换取一天的生活。你从来没有鄙视过他们,你倒觉得他们坚强,在这个陌生的城里,用简单的方式,谋取了生活。
这城市有多大,你只在地图上见过。你没有去过动物园,没有去过公园,也没有去过文化宫,甚至连天河广场、百信广场、体育中心,你都很少去。你当年的花前月下,是在路灯下或公车里完成的。你也买过花,还为她买过甘蔗汁、凉茶。这都很方便,随处可见。你还为她买过烤红薯。有一次,还没来得及找钱,城管的车来了,大嫂推着车跑了。你惊奇,他们逆向着跑。城管开着执法车,只有干瞪眼的份。你叹道:这活不仅锻炼身体,还可以锻炼人。
身边的建筑很高大,而且所有的窗都几乎闭着。某些阳台上还有花或绿枝。那是广州人,或者准广州人。外来干涉的人,是没有闲心养花栽草的。路上,慢慢悠的,也肯定是“靠广”,外地人是风风火火,匆匆忙忙,停不下来的。你羡慕那些机关里的工作人员,在内地,还是在城市,他们都是那么正儿八经的上班下班,不像你,很多时候泡在公司里,不敢离去。别看建筑这么多,可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去的。路上的人,找门的人,都在憋着劲,盼望某一次冲锋,就功成名就,一劳永逸。这城市有奇迹,你听过,却从来没有看到在自己身声,或在朋友身上发生过。
城市的道路变化很快,而人变化很快,甚至往反方向堕落。几天不见,某某结婚,某某买了房子、车子。某某的孩子一露面,你才知道,半年没联系,他的孩子就半岁了。也有过了很久才知道,某某又离了,某某某的公司搬了,某某某某赋闲在出租屋里,头发要愁白了。还有某某,好久没露面了,一打电话,才知道,房价跌了,股票也跌了,被套了,安全感没了,呆着不敢动了,连见朋友的信心也没了。另一个不好的传闻也来了,原来认识的一个老板,出口欧洲的货被退了,破产了,喝药自杀了。
你看路边的环卫工人,或许人家看不上你;你看看前面一点点,抱着头,在面前写几行字,所要两块钱的中年人,或许,你还缺乏他的那种勇气;然后,你继续往前,看到了在路边卖花的,卖水果的,他们在看着你。在他们那里,生活就是卖几束花,或着两斤核桃。你抬起头,看到路灯,红红绿绿的广告牌,它们撕开了夜,也张开了一张欲望的嘴。你想,如果你没有工作,或者做生意破产,你一天也呆不下来,即使,没有人驱赶你,这个城市也接受你,你仍是觉得,生活岌岌可危。
走在路上,你像走在家乡的大山里。建筑是山头,是风景,那些灯光,那窗,就是山上的洞穴。这里,没有炊烟,也没有烟火味,你闻到的只有脂粉味。可这城市仍然无动于衷,你不知道,它的眼在哪,是睁着的,还是闭着的。它似乎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容纳,什么也不排斥,什么都无所谓,只要你能呆得下来,你就呆下来。这城,像一座大山,跟本没有把你,或者把一个猎人当一回事。你想落荒而逃,又觉得无处可逃。
你站在窗子边,看这个城。
无论你怎么看,都只是看着这个城的某一个部分。你看不见他的全貌,你看得到峰峦欺负的城垛,看不到幽幽小巷里的人生;你看得到天上飘浮的云,你看不见广场上沉默的人群。你看得到的,是那么有限的,而看不见的,却把你包围了起来,是黑暗,是忧伤,是挣扎,是梦想,是自由,还是什么都不是,只是这个城,冷冷的沾满灰尘的墙?你不止一次的反问自己,自己就这么结束了,乡村不要了,土地不要了,归途不要了,只是在这里扎下根,然后与这城厮守?可这城,没有任何反应,梦里,你仍是过客。
只是,你不再像以前那么执着,也不像以前,疾恶如仇,你像经历数个世纪的老人,在用沧桑过后的智慧和善良博大的宽容,面对着每一盏一晃而过的灯,一闪而过的人,你没有表情,甚至眉间还有点愁,但你明白,你的心是热的,还有一点力气,支撑起你,为他们祝福,为他们祈祷,也为明天祈祷,彼此宽容着,温暖着,同仇敌忾,这城市才有根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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