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易,男,24岁,家住鸡肚子鸭脖子麻雀脑袋蛋壳上,由于种种原因,特向有关部门申请改名。
申请人:黄成名
xx年xx月xx日
申请书首先交给了我父亲,他正要上厕所,于是就把它带进了厕所。
我怕他把它拿去擦屁股,赶紧跑进屋拿了几张卫生纸给他。
不过我还是不放心,因为他很少用质地柔软的纸擦屁股,而且卫生纸比我那劣质稿纸要贵。他小时候擦屁股连纸都很少用,一般用宽大的植物叶子,或者柔软的嫩草,逼急了就用石块。如果在河边,石头都省了,直接用手,象洗脸那样,然后把手放在水里的石头上磨干净。有人的时候他还是个爱干净的孩子,因为怕手上还留着臭味,总是使劲磨,磨掉了好多老皮,看起来细皮嫩肉的。人家都以为他父母把他当掌上明珠,在那样的年代都舍不得让他做一点事。
他还跟我讲了一个故事。抗日战争期间,有一队日本兵袭击了这个村子。其中一个兵要拉屎,一时找不到纸,荒郊野岭的,看到身边一大片那种叶子很厚很大,上面长着毛的植物,就摘下一把擦屁股。我们那里这种植物叫活麻。叶子上的毛有毒,跟一种叫毛毛虫的小动物类似,皮肤一接触那些毛,就会起泡,痛痒无比。轻则皮肤局部凸起,结块,重则皮开肉绽。索性那日本兵是打仗打出来的,跟枪子都打过交道,屁股不知道摔了多少次,早已练得跟城墙差不多厚了。饶是如此还是吃了大亏。
而且就算不用来擦屁股也不敢保证我的才华被他误解为狗屎,从而难逃厄运。
初审结果出来了——扯鸡巴蛋。
不过,庆幸的是,他还是以顺路的名义帮我把它转交给了村支书,他的堂弟,我的堂叔。
本来这种“大事”要我亲自跑一趟才合适的,但我觉得兄弟比叔侄亲,他不会不给他这个面子,无论如何叔侄之间总是隔开的,不在一个时代就不说一个时代的话。而且我这已是第五次申请改名了。
代沟这东西就像时间的影子,而且随着时代的变化不断进步。这是我在以前二十四年的生命里总结的一个重要结论,而且常常拿出来教育老人和孩子,并以此沾沾自喜。
我常常为一些小事沾沾自喜,譬如这次我就因为能调动我父亲为我办事而倍感荣幸,这是我长达二十四年的反压迫斗争取夺的一点小小的胜利。
然而这次我却不能够沾沾自喜,因为来自“扯鸡巴蛋”这四个字的悲哀与这喜发生了中和,这喜也就淡了,如果再沾沾自喜就会变得莫名其妙毫无理由,我从不允许自己做毫无理由的事。
我更不允许自己无缘无故地悲哀,因为我不想自杀,而且还是慢性的。
我悲哀,并不是因为我父亲说了脏话,尽管他从小受到“良好”家教而且读到高中毕业,而是他把脏话拿来评价我的作品。
我承认我是有标新立异的习惯,而且偶尔还哗众取宠,可能的话,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成为焦点的机会。
一般情况下,我的标新立异并不是毫无根据的。
我读初三时就知道我们的国家长得像只雄鸡。高三的一节地理课上在雄鸡肚子上见到我们省的形状,它长得实在太没特点,还是因为标新立异我才把它叫作鸭子。虽然是标新立异,但是到现在却有七年的历史记载。
至于麻雀脑袋,这完全可以证明我的不凡的想象力,我第一次见到我们县,那个被称作上庸古国的小县城的地图时还以为是个蹩脚的画家画的一只麻雀。因为这个发现在以后的十几年里我都没怀疑过自己的想象力,尽管它并不被大多数人认同。
看到蛋壳,人们就知道我住在一个多么边缘的小镇上,我们这里有句话叫“鸟不生蛋”,用来形容它最贴切不过了。鄂西北的一个小乡镇,在我见到的许多地图上它连一个点的空间都没有。
它小得可怜。
如果仅仅是因为他误解我的才华,否定我的想象力倒也可以原谅,可是从小到大他对没对我说过任何肯定我的人生价值的文字。尽管我一再用“他读书的那个时代学生用更多的时间挣工分而荒废了学业导致现在的轻视才华”来自欺。
天知道我有多么希望他能对我说个好字,即便是“very good”,我也不会说他崇洋媚外,就算是“要西要西”,我也不会骂他是汉奸。尽管我是那样一个疾恶如仇如此深恶痛绝的党的好儿子。哪怕他闭上眼睛,咬紧下唇表达一个与他真实想法完全背离的意思,我也不会耻笑他欺骗良心,也不会诅咒他受良心的谴责。
但是他什么也没说,除了脏话。
我的悲哀还有第二个原因,一个让我矛盾的原因。因为我不知道是把它当作悲哀还是荣誉更贴切一些。尽管更多的时候我也因为它而沾沾自喜,并且随时找机会拿出来炫耀。
那就是从小到大,从小学到大学,我的作文的评语几乎都只是四个字,风雨无阻雷打不动。从最初的马马虎虎平平淡淡一般一般渐渐演变为故事雷同毫无意义太小儿科泛泛而谈,到后来的一堆狗屎狗屎一堆狗屁不通不通狗屁。前后历时达十三年之久。
十三年,历史都改写了,四字“箴言”没变。
这些当然是我变得聪明以后,查阅历史,记录现实,得到的结论,而在十五岁之前,也就是我在得到智商之前的情况有可能不太准确,所以我用“几乎”二字。
其实之前我对自己是不用“变得聪明”这四个字,尽管之后所有人都用这几个字形容我。
我以为人的智商就像一所房子,房子的大小决定其智商高低。就象蜗牛一样,大蜗牛住大房子,小蜗牛住小房子。每个房子都有一把锁,在房子被打开之前你就是个傻子。而打开这扇门需要一把钥匙,很多人一出生就获得那把钥匙,所以他们从小就被人预言日后聪明。尽管他们的父母知道那不过是句恭维的话,但还是乐于接受并且相信那个预言。
我是个与众不同的人,这种命运从我出生的时候就降临了,无法逃避。所以我的一生也注定与众不同。
据说,我出生的时候并没有哭,也没有笑,而是傻呆呆地瞪着俩兔儿眼。这种出生注定了我傻子的命运。
我无法选择。
我的智商之门是十五岁时打开的,在此之前我的世界一片混沌。
所以在以后的几年里我从不吃混沌,即使好不容易吃上一次,我也毫不吝惜叫他们饺子。
我的智商打开的标志是我喜欢上了一个女生,而在此之前我对女生的认识只停留在性别差异的基础上。
而且那是个让我害怕的性别。
我清楚地记得,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正在厕所撒尿,忽然闯进来一个女生,看到我后尖叫着跑了出去。我很诧异,以为自己走错了厕所,于是赶紧退出来进了隔壁的门,结果里面有一群女生蹲着。
从此我的名声就闯出来了,男生们见面就管我叫“假女”,后来这个称呼成了我的绰号,最后又进化为我的小名。女生们管我叫“小流氓”,她们集体这样称呼我的时候男生们都在窃笑。
虽然当时我还不太懂流氓的意思,但从他们满足的表情里我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我记住了那个害我成流氓的女生,她叫吴美丽,许多年后,我还是叫她“不美丽”,尽管从某些角度看她还是有一定姿色的。
就算她嫁为人妻,做了母亲,我还是没忘记叫她不美丽。
我是个记仇的人。
我之所以没用更难听更下流的词语,是因为我觉得她似乎也帮了我的忙,我的“小流氓”的身份让我从小学到中学一直倍受瞩目,几乎每个人见了我都要叫一声“假女”或者“小流氓”,就连“老师好”都不愿喊一声的泼皮杜见了我也笑容可掬地叫一声。
可见我在学校的受欢迎程度了。
还有就是,我的第一任女友就是冲着我的这两个外号主动跟我勾搭上的,尽管最后她又用同样的理由跟我分手。但我觉得她就是我的钥匙,帮我开启智慧之门。起初还只是猜测,等读到《尘埃落定》的时候我就开始肯定这个观点。
女人真是一个神奇的物种。这是我二十几年的生命里总结出来的另一重要结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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