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干冷的冬季。
风总是不紧不慢地刮着,呼—呼—把个世界刮得半死不活的,病怏秧的没有一点精神与活力;空气也是干燥而冷;就连太阳也是煞白煞白的,像个缺少营养的病汉;那树吧,一棵棵东倒西歪的:一切都总让人窒息得喘不过气来。
我用厚厚的围巾把颈部连同头部一起包裹起来,只留下眼睛看路。可我还是觉得冷,该死的风啊,总爱往人的骨头缝里钻,有时简直就是在用那薄薄的刀片,伸进骨头里,想把肉跟骨头分开似的,有时分明就听到了“咯吱,咯吱”的声音。我常常会突然慌张起来,不停地回头看,看看有没有人拿着刀跟在我后,趁我走路,突然一刀直插后心“哎呀!”我分明感觉到一股凉飕飕的刺疼。我惊恐地回头,没有人,还是那刺耳的风不住的尖叫着。我心一股劲儿的紧抽,干脆退着走,总算到家了。满脸是水,用手一摸,竟是汗。可我为什么感觉不到热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迷恋起午睡来了。
只要往家一走,我就迫不及待地关好门。我知道他——我的丈夫中午几乎不回来。只有这时,我才真正感觉到家是我的,是安全的避所。有时干脆不吃饭就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的头也盖起来。听不到尖叫的风声了,屋子里变得温暖而安静。也只有这时,我才能感觉到彻彻底底的自由。我把每一个紧缩的毛孔打开,平平坦坦地放在床上,恍恍惚惚地做起梦来。
眼睛只要一闭上,他就又笑着来了,就躺在我的身边。一边就用着他那大而温温的手,轻轻的抚摩着我的额头;又用他那润润的嘴唇,轻轻的吻着我的额,我的眼睛,我的面颊,一遍一遍。他的温热的气息,就扩散到了她的颈部,仿佛是东南沿海吹来的一股温暖湿润的风,我的心花就要开放了。我似乎全身飘了起来,越飘越高。他用手轻轻地拥着我,跟我一起升腾,跟我一起漂浮着。我有一种幸福的眩晕,仿佛是我真的驾着一片云,在空中飘呀,飘呀,飘到了很远的地方:下面是非常美的花园。园中有着青青的草坪,我和他就降落在草坪上,就像两只蝴蝶。草坪没有别的女人,没有嘈杂的怪音,只有我们紧紧地相拥。这种感觉好遥远,又好温馨。我不敢动,生怕一动,他就不见了。
他用嘴轻轻地咬着我的耳根,跟我喃喃私语着。我只觉得有一股股暖流,从心脏到四肢来来回回地流,又似乎沿着每一个毛空,从内向外荡漾着,除了说不出的快乐,还是快乐。至于他说的是什么,却一句也听不真切,仿佛梦呓一般。我不知他是谁,每每想看清他的脸,除了那迷人的笑,像水面的波纹,一圈一圈无限地扩大以外,再也看不清轮廓。有时又不断地幻化出各种脸相,熟识的,不熟识的,仿佛是这个,又似乎是另一个,好像电影的镜头一般闪现。我努力睁大眼睛去看,可是他走了,就像一个幻影,一下子消失了。我心猛然一痛,再定睛去看,什么都没有,只有被子和闹钟单调的摆动声……
当我再次进入这种幻觉的时候,我就不再去看了。一切似乎是梦,似乎又清醒着。有一次我仿佛看到了我丈夫那张脸,竟也笑得有几分迷离,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向我走来。可是走过我身边却不曾停步,直接走到我身后去了,连看也没看我一眼。我一扭头,不知什么时候,我旁边又睡了另一个女子,我的丈夫正跟她抱在一起缠绵呢!,我还分明地听到他在向她表白爱情:“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想你,想你到天天日落黄昏,想你到夜夜天明!”我看着那个女孩子,在他怀里扭动着腰肢,一遍一遍的撒着娇,发着嗲声嗲语。突然他扭头看到了我,刚才还洋溢着迷离笑容的脸,一下子变成了斜斜的“s”形,脸色也由红到紫,再到乌青,最后完全变成了黑色;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这让我不自主地想起了小时侯,我母亲对我们讲的有关狼外婆的故事,狼外婆吃了外孙时,咬骨头就是这种声音……我惊恐地想要逃掉,可是腿挪不动,衣服也好象被他用铁钩钩着,我拼命挣扎……
好不容易挣脱了,没命的跑起来。就听他在后一阵阵地狂笑,并大叫道:“去死吧,去死吧,去跳河死吧!哈哈哈!”声音阴冷阴冷的,叫人毛骨悚然。正在我冷汗淋漓的时候,是闹钟救了我,我爬起来了,半天惊魂还不定。
我是怕夜晚的。一到晚上,我感觉到处是魔鬼,张着口,瞪着眼睛,时时刻刻准备着要吞噬掉我。我一人在家的时候,就藏在卧室里,紧紧关上房门,把壁灯和天花板上的灯通通拉亮,心里还老担心什么地方藏的有人,不断的屏气细听,就像一只小老鼠,时刻警惕着老猫的那双绿莹莹的眼睛。我丈夫晚上回来得也很晚很晚,我不知他在外干些什么,偶尔怯怯的问一下,他也总是冷冷的说:“我干什么还要跟你汇报吗?”然后不屑的从鼻子缝里,发出“哼”的一声,我张着嘴巴,愣愣的半天反应不过来,只好悻悻的反复的搓着手。他好象很疲倦,一回来就去睡,而睡得也快,往床上一躺,鼾声就像打炸雷似的,一声长一声短的。偶尔还咕咕唧唧的,像是在同什么人说着话。我无法走进他的梦里,当然也就无法知晓他梦里的内容,我也不想费力去猜测。只是有时候,我的目光会暂时停留在他那被烟酒熏泡而变成黑红的脸上。我会透过表层,仿佛看到了当年那张充满稚气的白白的脸。岁月就这么无情么?怎么把一个那么可爱的人,怎么就雕刻成这样的一个人呢?金钱,女人,享受,炫耀,满身的世俗之气。原来有的清纯,清高,气质都哪里去了?“社会都这样!”“死古板!”“送到博物馆去!”“你那思想就跟你脸一样老!”我有时就去拿了镜子,细细端详,我真的成了不堪入目的老古董?我远远的被时代抛弃了?
丈夫越来越少与我说话了。在他眼里,我仿佛就是那一兜连老牛都不啃的枯草。而外面有的是美女,就像春天刚下过一场细雨后的玫瑰,只要轻轻一触,那浓浓的汁液,就会溢出来。丈夫不知是天生就有一种招小女孩喜欢的魅力,还是有什么特别的高招,反正跟他交往的女孩子,不要多长时间,就都成了他的女人。就这一点儿,还真令我佩服的很呢!可我就不行。有一次,一个男人到我们家玩,突然一下子就跪在我面前,死死地抱住了我的腿。我慌了,不知该怎么办。他盯着我,眼睛红而迷离,仿佛有一股燃烧的火苗,直向我烧过来……我连忙低下头。“他对你好吗?”“你还要为他守贞么?谁领你的情?”“你不需要人爱么?”“你看不上我?”一句句地逼问。“我需要……”“不,不……”,我慌忙推开他,狼狈地逃窜了……
自此以后,我就知道,我不行。
我和丈夫之间越来越陌生了。我知道他是不需要我的。人是否被需要,是人判断对方是否爱自己的一个标尺。大人爱小孩,是因为小孩子需要大人;人爱小动物,是因为人感觉小动物需要他。丈夫长期周旋在那些女孩子们中间,他感到满足,是想不起她的。当然偶尔也会想到她:“幻真,你看你也不把家收拾好,像个什么女人!”“这几天工作忙,等星期天……”“哈,天下又不是你一个女人在工作,找什么借口?”我无语。“幻真,你今天把我那双鞋洗洗,我明天要穿。我跟别人约好了,一起去旅游。”“幻真,我还没吃饭呢!”“幻真,你炒菜的技术怎么长进不大啊?”丈夫边津津有味地吃着,边数叨着我的不是。饭吃完了,碗一推,“拿走吧”;一边喝着茶,一边吐着烟圈。渐渐屋里弥漫着烟雾,丈夫也被迷蒙在烟雾中,彼此看不到对方的脸。
丈夫偶尔也有回来早的时候。回来后,就坐在电脑前,同他的网友们聊着天儿。手机就放在他的手边。手机不断传来“嘀嘀……”的信息声。丈夫曾直言告诉我:“幻真,我的手机和电脑你最好不要动,有些事你是改变不了的。”我知道丈夫说这话的意思,那就是我只管洗我的衣服,做我的饭,不要去干涉他和他的那些小女人们的事。有两次丈夫不在家里的时候,手机忘在家里了,就放在桌子上。“嘀嘀—”那里边又传来了信息声,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什么,我忍不住拿起了手机。“老公,我好想你啊!”“老公,你晚上要早点休息啊!”
“老公我想你了,你可要天天想着我!”“老公,不准你跟别人乱搞,心里只能想我!”“哈,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你是不会不想我的!”不同的信息,代表着不同的性格:有的撒娇,有的放嗲,有的干脆刁蛮。她们之中有的是我认识的,有的是我不认识的。这些信息是几个号码,我知道不是一两个人,但是那些女孩子,因为她们年轻,所以,她们都比我自信,都相信,只有她才是我丈夫真正爱的人。纵然知道,我丈夫在她之前有了很多女人,她也宁愿相信,她是他最后一个女人。
读着信息,仿佛她们一个个赤luo着肉体,扭动着腰肢,将我围成一圈,跳着,扭着……
我的眼前只有肉在晃,在飞,并渐渐向我挤压过来,只到我闷得喘不过气来……
我知道我错了,我是真的不该动他手机的。
我常常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活着。我曾怯怯问过丈夫:“既然你不爱我,那我们离婚行不行?”丈夫不相信耳朵似的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外星来客,一脸的不屑:“你没饭吃?”“过你的日子,闹腾个啥?因为丈夫在外搞女人?不信,你去问一问,现在哪个男人在外不是三五八个女人。没有女人,别人才笑呢!离婚,别恩不笑死你才怪!”声音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我不怕别人笑,但是我知道,也许这世界真的没有好男人了,有,也轮不到我的。离了,又怎样?说不定又遇到一个这样的男人,更何况还要重新培育各种关系。我犹豫了,害怕了,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很能干的女人。至少现在我一个人,日子虽寂寞,还可以安静地做我的梦,怕的是到那时,我连梦也做不成了。我这样想的时候,就不觉得一个冷战接着一个冷战,浑身就瑟缩成了一团。丈夫,对于他来说,不离婚比离婚更自由!丈夫是宁可我死,也不想离婚,这我是知道的。有几次,我分明看到丈夫,夜里眼睛发着绿莹莹的光,并试图掐死我,手势都做好了,并运足了劲。我屏住呼吸,等那一刻。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手又放下了。也许在他要动手的那一刻,又突然理智了。丈夫不离婚有几点,一是为了面子。二呢,怕我分了他的家产。虽然,我们并没什么家产,但就是几个破碗,他也并原我分了去,或者又带给了别的男人。那样,他是不会塌实的。再者,他也知道,他的那些女人们是靠不住的,没有谁肯像我这样做奴隶的。那些花朵,只中看不中用。她们天生就是长在野地里,一旦掐一朵放在家里,很快就会蔫的。再说,她那么随便跟自己上床,同样也会跟别人上床,这也是他的逻辑。在丈夫的骨子里,有着很深的矛盾,他可以三妻四妾,但他的老婆不可以,“要是两个人都搞,家还是家吗?”还有,一旦她们成了家花,她们的刁蛮和霸道,那是远远在我之上的。丈夫不是一个傻子,这点儿他比谁都清楚。思来想去,还是维持现状好:一来他可以在外面风花雪月,二来也有个稳固的根据地。“狡兔三窟”,自己至少也应有个两三窟吧,否则,别人岂不要耻笑?那他和别人聊天儿时不又少了很多的话资?“真的,我最近又弄了个小妹妹,贼漂亮!”“你们不信?可惜我忘了带照片了,否则,让你们见识见识!”他和他的朋友们,常常就这样明里暗里比着。莫说是有,就是没有,也能编个活灵活现的。俨然他们天天在外,就有一场艳遇。甚至有的吹到。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孩子散落在外,并发誓,待有一天发迹了,或者中了500百万,再把他们找回来,归宗认祖。丈夫在吹不过时,鼻子里也会发出哼哼声:“牛b个什么,在女人这方面,哪个敢跟我比?”
日子还得一天天过下去,丈夫依然乐此不疲地追着他的女人。这样我的生活空间倒更广阔了,也更自由了。我可以静静坐着,一动不动的几小时,任思绪被拉得很长很长。我可以想到小时候的点点滴滴,也可以想很远很远的时,有时想些荒谬的事,连自己都发笑了。
我可以跟古人对话,跟早已逝去了的妈妈对话,跟自己对话,倾听自己的心跳……可有时就被认为是受了精神刺激,认为我是傻了。可我明白,我是清楚的。我甚至发现,我越来越满足这样的生活了。当然,我的丈夫也给我找了很多的麻烦,他常常让我失去尊严:有一个女孩子,半夜跑到我的单位闹着要见我,并向众人坦言她和我丈夫的关系,害得我上班,很长时间走路头低着,我能感受到从后面射来的异样的目光和窃窃的议论。还有一个女孩子,比我儿子还小两岁,也来教训我如何做女人:“男人嘛,该放嗲时要放嗲,该刁蛮时要叫他怕!我是看你太善良,才说的。”说完就“拜拜”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因为我的丈夫在外勾引着别的女人,或者说是别的女人勾引着我的丈夫,我就是一个失职的女人。做了几十年女人的人,反而要听一个只做了两个月女人的女人的教训,这使感到万分的尴尬和不自在。
可我有自己的乐趣,那些不快我很快就会把它给忘了,我还继续着我的梦。我依然贪恋着午睡,在似睡非睡中,潜意识地安排着一切。有时硬把自己沉到梦里去,过去出现过或没出现过的,蒙太奇般地更迭,一遍一遍地回放。有时,也免不了恼人,好不容易把自己沉到梦中,聒噪就无情地闯入:“收废纸,收易拉罐!”“灌液化气!”这些高一声低一声,拖着长长音调的,既尖锐又刺耳,实在叫人恼恨。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在这时候。紧接着就是各种声音,唤小孩儿上学的,摩托车车轮飞快转动的声,小汽车发动声和“哧溜,哧溜”的排气声,远处还传来“咚,咚”重物落地的沉闷声,还有那未盖起的高楼上传来的金属切割声……
唉,这些声音实在讨厌,难道连人做梦的机会都不给吗?等声音稍稍平息了下去,可是再想入梦就更难了。头脑清醒得很哪!就像欣赏立体画,眼睛不模糊,画的立体效果就不得出来。我就明白了,再好的梦境一旦被打破,想要复原是不可能了。
如果没有外界的打扰多好啊!我还能继续我的梦吗?难啊,我吃了一惊,我听到了心在说话。
2008-3-8
本文已被编辑[饥渴的骆驼]于2008-3-9 23:23:27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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