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圣灵儿，人称万圣公主。

小白龙纵火烧明珠，囚禁鹰愁涧，都是因我而起。

世人都说我是个朝秦暮楚水性扬花的贱女人。可是他们哪里知道，我心中也纠缠着一段蚀骨断肠无从诉说的心事。

我的家在祭塞国东南方的碧波潭，这里虽然比不上东西二海宽广浩渺，却也是个柳绿桃红烟波万里的人间仙境。我自幼在这里长大，采天地精华日月灵气，不到十六岁，就已经才色双绝，闻名四海。

那日清晨，我拿着银盏，在潭边的树林中采集露珠，为父王冲泡仙茶。碧绿的枝叶将金子般的阳光细碎地撒了我一身。

“请问这位姑娘，你可知如何去往碧波潭水晶宫？”

我回头，看见一名男子白衣翩翩，纯净的眼中有一弯清水，倒映出湖光山色。

我的心一跳，滑落了手中的银盏，碗中的露水不偏不倚地倒在他脚下一双纤尘不染的白履上。

“对不起。”我不知所措的看着他，心兀自跳个不停。

“不必介怀。”他微微地笑，声音温和柔软，如春日的风。

我呆在那里，一瞬间，失了神，掉了魂。

数年来，我所见到的，不过是世间男子的眼底狂风，眉间爱意。却从未见过这样一双山泉般清亮安静的谋，只是当时年幼无知，不懂得君子与小人之分，只觉得自己的美，他一点都没看在眼里，放在心上。

我心中惆怅，侧脸低头，领着他来到我父王的龙宫，一路无言。

父王见到他，热忱殷勤，回头唤我：“灵儿，上茶。”

我乖巧的沏好了茶，端到几案上。隔着洁白如玉的珍珠帘，偷偷看他。

阳光透过层层水波射进龙宫里来，他端坐在白玉塌上与我父王交谈，金色光线在他的身旁游走，却遮不住他那如电如炬的炯炯目光。

等我换上新做的长裙，再来殿上，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错过，不过转瞬之间。痛，却是许多年。

失了的神，掉了的魂，再也寻不回来。

那些千头万绪的心事犹如乱麻一般，纠葛在我的心中，触不到，理不清，更说不出口。

我每天躺在碧波潭底，看着三丈之外的红尘世间，草长莺飞，日升月移。

位列仙班，容颜不老，万寿无疆，又怎样？

昏幽的潭底，寂寞深的像大海一样无边无际，纵然是一天，都觉得漫长。

我虽然来不及问他的名字，却总会梦见他的白袍被风吹起，纯白无杂，像蓝天上漂浮着的云彩。

我在水晶宫里百无聊赖的东游西荡，慵懒的看着鱼婆虾女们欢天喜地的为我逢制嫁衣。心如止水，无欢无悲，任凭婚期一天天逼近。

要嫁的，是西海龙宫三太子，素不相识之人。心中虽有不甘，但也知道这是玉帝赐婚，还送了举世无双的夜明珠做贺礼。悔婚，便是与天庭作对，我，没有那种勇气。

消息传开，九头虫突然闯进龙宫，拽住我的手说：“灵儿，跟我走吧，我们远走高飞。”

这九头虫是那碧波潭边乱石山上成精的虫怪。我自幼与他相识。他虽然本领高，神通大，可是心胸狭窄贪婪狡诈。这样的人，别说喜欢，就连正眼，我都没瞧过他一下。

“放开！”我恼怒的甩开他的手，转身离去。

“你看不上我，就为了那个白衣男子么？”九头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像水波一样漾开。

这家伙竟敢跟踪我！我回过头，盯住他浑浊的双眼，无比厌恶：“放肆！龙宫圣地，岂容你胡说八道？”

蝴蝶花，鸳鸯被，芙蓉帐。

大婚之日，新房中，我身穿红嫁衣，揽着零花镜，忐忑难安，不知素未谋面的夫君是何等模样。

不经意抬头，却看见他，一身白衣，满目深情，站在我的面前。

心中一紧，不能呼吸，手中的镜子‘咣当’一声，落在地上。来不及看清他的表情，他早已急匆匆一把将我拥入怀中，口中喃喃道：“灵儿，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我任由他抱着，迷迷茫茫如堕梦中。他疯狂的吻如狂风骤雨打在我脸上。我抗拒不得，整颗心被抽空，刮着狂乱的风。闭了眼，脑中全是初见的情形。那金黄的光，那雪白的袍，那晶亮的眸······

只是这双眸，为何阴沉冰冷，死水一片？

思及此，脑中有一根弦很干脆地断掉。猛得睁眼！

眼前一张俊雅的容颜竟幻化成九头虫面目狰狞的脸。我失声尖叫，拼劲全力推开紧抱住我的九头虫。

我又羞又怒，转过头，却看见窗外一个穿着新郎装的人忧伤哀痛愤怒决然的脸，清水的眸，列焰冲天。那才是我真正日思月想的人呐！

一颗心瞬间落进深深的冰窖之中，无边无际的冷与痛，游走全身。

我奔出门去，扯住他的袖，轻轻唤：“三太子请留步！”他回头，冷冷的看我，一身红如艳阳的新郎喜袍，俊郎雅致。

纵然浑身是口，也无从分辨。他扬手，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我脸上。他咬牙痛骂道：“贱人！”

两目相对，两颗心，一种痛。

······

原来，阴险卑鄙的九头虫早就知道，我要嫁的正是那心中所思之人。

他用最简单的易容术和障眼法，我唾手可得的幸福便灰飞烟灭。

父王为了保全我的名声，将九头虫招入龙宫，做了驸马。

新婚大礼，宴请四海宾客。有锦衣华服的仙人手握酒樽，看着我的眼睛，大声质问：“这条虫，哪一点值得你如此？”

我无言以对，冷冷转身，摘了避水珠，向远处深不可测的水中游去。

凄清的东夜，寒冷厚重的冰下，我的泪水肆意横流。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哪个怒烧夜明珠，被囚禁在鹰愁涧中受苦受难的人。

即便做了龙王的成龙快婿，虫也依旧是虫。住进水晶宫，九头虫还是整天和一帮鼠怪蛇精混在一起，吃喝玩乐，日日迷醉，夜夜笙歌，搅得平静的碧波潭波涛汹涌。

我和父王法力低微不是他的对手，翻江倒海也只好随了他去。

鹰愁涧中的三太子被观音变做了白龙马，同孙悟空他们一同保护唐僧西天取经。刚脱离了囚困之苦，却又沦为脚力，任人骑乘。

世人都说我嫁得如意郎君，却不知我心中苦痛犹如潮水汹涌，随着那取经之人日夜不息。

心内辗转，数年以过。

我料不到，那颗国宝舍利，竟然会引起这等轩然大波。

孙悟空和猪八戒气势凶凶地打进水府来，索要国宝。九头虫设计下毒，阴差阳错，竟毒死了我的父王。

我呆呆地看着父王渐渐冰冷的脸，心中悲痛万分，空空的眼却流不出一滴泪。三尺之外，九头虫和孙悟空猪八戒二人一路纠缠，从水中打到天上，又从天上打进水里。

九头虫渐渐技穷，我挽起鱼叉，冲将上去，却被九头虫死死拦住，他说：“灵儿，你快带着宝贝走。”

猪八戒一记钉耙打了下来，九头虫眉心一皱，背心上顿时出现九个窟窿，绿色的血液汹涌而出。

明知自己寡不敌众却还要拼死护住我心爱的国宝。转身的一瞬，我终于相信，九头虫他说爱我，是真的。

是的，是我怂恿九头虫盗取国宝的。

九头虫本非善类，何况能讨我欢心。他几乎没费什么劲儿就盗来宝物交到我手中，然后继续同那帮胡朋狗友寻欢作乐。甚至，他到死也不知道他为我拼死护住的这颗佛之舍利，是我用来帮助小白龙恢复龙身的东西。

一报还一报。

虽然所有的一切，皆因九头虫当日卑劣的行经而起，但是这么多年来，他为了我受尽龙族仙家的白眼和冷嘲热讽，仍旧，始终无怨无悔，待我一片真心。

到底是我辜负了他。

望着九头虫轰然倒下的身躯，我的眼中忽然堕出了晶莹的泪。

美丽如幻的水晶宫，转眼变做一座废城。我携着国宝舍利，一路潜逃。我要找到小白龙，让他重反龙宫呼风唤雨。

急如星火的脚步，密密麻麻的心事，在水府的入口，我与一个人兜头撞上。抬眼，惊愕，彼此楞住。他依旧白衣白袍，我依旧简装素颜，我们的四周，水波缓缓地流动，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却，永不是初见了。我们中间已隔着太多的是是非非，千头万绪欲诉无从。我捧给他舍利，道：“吃下它，你便可以重新变回龙，翻云覆雨。”

“我不想再变回龙，我只想解救祭塞国中那些蒙冤受屈的僧人们。”小白龙冷着脸淡淡的，眼中冻着一层薄薄的冰，说完，竟拂袖转身。“三太子！”眼见着满腑心事终化虚无，我不依不舍的追上前去。

他回过头，怒目而视，眼神里再无往日的温婉，取而代之的全是嫌恶之情。如对弃履，如嫌恶衫，如同我看九头虫。

我的心瞬间碎裂，似破冰，似裂帛。

捉住衣袖的手却忘了松开。他恼我苦苦纠缠，自腰中拔出宝剑，一个剑花抖了过来。冷冷的寒光闪到眼前，我看见残破不堪的家园，中毒屈死的父王，流血不止的九头虫······

生无可恋，死又何哀？

我闭了眼，朝着冰冷的剑尖撞过去。他回腕收剑，却已经迟了。凉薄的剑，瞬间穿透我的身体，从我碎裂的心上，一穿而过。

浓浓的血，自我胸口喷出，染红一潭碧水。

我知道，他的心中早已没有我的位置。原想，就这样死在他的手中，也不失为一个完美的结局。可是，竟然连死也不能够。

观音大士用净瓶中的杨柳露救了我。我悠悠醒来，心中却无一丝感激。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玉皇大帝颁下了圣旨，用一条蟒玉带，将我捆绑在碧波潭底。我背倚着一颗大石柱，终日对着空空荡荡支离破碎的家园。

昔日的仙湖圣境变成一潭恶黑的死水，我唇边悬着一丝气，靠着回忆往昔的快乐，度日如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一段蚀骨断肠无从诉说的心事就此被我亲手埋在了深深的碧波潭。

刑期满的那一日，天庭搬下玉皇大帝的旨意，将我贬为孽龙，我昔日在仙界的所有封号被一一撤消。

我原本也不留恋这些，淡然一笑，边急急地飞上三尺之外的人间寻找小白龙。

人间的变化，亦是沧海桑田。

我向人间打听小白龙的下落，热心的人便拉了我去天桥底下说书。我整整听了三日三夜，才知道小白龙随同唐僧西天取经，历尽千难万险，功德圆满，在化龙池中恢复真身，受封为八部天龙广力菩萨。

他成佛，我成魔。

这个结局多么可笑。从此以后，我和他，又岂止是天壤之别？

就这样凄凉的永失容身之所。天界我是不能再去，魔狱我也不屑再去。思量再三，我化身为平凡的人间女子，在繁华的长安城里开了一家小小的酒管。

每日清晨，我飞入高耸入云的山巅采下美味的七彩浆果，放入翁中，细细的撒了酒浆，封在云中。七七四十九天打开，便是一坛上好的琼浆玉液。

美酒名，三千。我将它们以极低的价钱卖给往来买醉的客人。我赚的，我图的，不过是人来人往，推杯换盏的那一分繁华热闹。

来此饮酒的人越来越多，除了凡间男女，还有狐仙鬼魅，以及天庭下界的仙子。虽然他们都精心的扮做凡人，可是我还是一眼就可以认出他们。

我从不过多言语，在我的眼里，他们都是一样，是能为我带来热闹，驱赶空虚的客人。

有一位仙人，在结帐的时候，悄悄的附着我的耳朵上道：“姑娘这酒酿的确实不错，快赶上蟠桃宴上的醉清风了！姑娘不妨考虑去南天门外开家分店！”

我轻轻一笑，暗拂衣袖，露出手臂上的黑色刺青图案，仙人一看便变了脸色，同情地看我一眼，匆匆而去，徒留下白衣飘飘的背影。那个图案，是当年我被逐出碧波潭时，被天神烙上去的，那是一个天上人间都认识的符号。这个符号，是永生永世都不得再塌入天庭半步的标志。

偏我还是千年不死万年不僵的龙族。这样的责罚实在是太过厉害。

从此以后，漫漫千年，他在天上，守护苍生，我在人间，独饮浓烈的‘三千’

不能想见，不复想见。

有身穿着锦衣华服的俊美男子，一日一日，流连在我的酒馆里，纵情歌舞，日日迷醉，不愿离去。

是大名鼎鼎的范永亮，被仙界遗弃的仙人，亦是在我的婚礼上手握酒樽，厉声质问我的仙人。

我冷眼旁观，看他欲兴起怎样的风浪。

那一日，天阴如魔，几道强烈的闪电闪过，一记闷雷紧跟着劈下来，恰好落在酒馆的西北角上。碎石砖瓦纷纷落下，吓的酒馆客人纷纷扔了手中的酒碗，抱头鼠窜，奔逃四散。

我从窗口探出头去，只见厚厚的云层里赫然站着满脸怒容的雷公电母，还有两名全副武装的天兵天将。

“欺人太甚！”我大喝一声，正欲化身为龙，驾云上前与他们鏖战。忽然衣袖被人扯住，回头一看，竟是身着金绒铠甲的范永亮。

我冷冷地道：“怎么，你还没逃么？”

他便也笑，一脸玩世不恭地道：“逃什么逃？我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这一天。瞧着，我不用真身，也能将他们打败。”说罢，他一手拿着一柄刀一手拖住我的手，驾起云头，前去迎战。

乌云阵里，战鼓震天，旌旗列列，烽烟滚滚。两名天将，长刀一挥，威风的说：“圣灵儿，你哈不知错么？”

我站在云朵上，仰起头来，朗朗的道：“我没有错。”

“你身为孽龙，仍不思悔改，擅自在人间开酒馆，扰乱三界五行，祸害人间，你还敢说你没有罪？”

我想起天庭那些终日在瑶池歌舞，美酒佳肴，却不顾人间疾苦的神仙们，唇边闪过一丝冷笑：“我开酒馆卖酒以来，从未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相反我的酒是能去愁苦治百病的，我何罪之有？”

“须知人命天定，你这样，便是破坏了三界五行轮回的规律，你还执迷不悟么？”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振声道。

手持长刀的天将，再无言可对，便疾冲而来。却见范永亮抢上一步，横刀一挡，将我挡出云层之外。我飞在云端，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头顶上翻滚的乌云之上三个人的战况。

恰在此时，雷神趁我不备，一记闷雷击打过来，我腾云而起，趁势向后飞开数步，恰巧躲过。心中气急，袖中金镖便向雷公电母二人掷去！

‘匡’一声巨响，金镖击中雷神手握金锤的手。雷神痛的皱眉，手一松，那手中的金锤便坠云而去，砸向云端下的长安城。

长安城里人群络绎，车马如龙。这金锤字天际砸下便是一座巨山，将是多大的滔天祸事，又要秧及多少无辜？

雷神也吓白了脸，与我同时翻身飞下了云端，追着金锤的坠落轨迹，急速的向地面掠去。

眼看着金锤落下云端，变成了一块巨石，砸地而去，我念动咒语，幻出真身，化做一条洁白的游龙，俯身冲向长安上空，原以为可以稳稳接住下垂的金锤。不想那金锤竟有万钧之重，我只觉得背上一阵巨大的重量伴着疼痛袭上来，便向下落去。

以为必死无疑了，忽见头顶一道火光冲天，一个金光闪闪的身影冲下来，稳稳的拖住我向天空飞去。

“范永亮！”我轻轻的唤，他看着我，露出无邪的微笑，他说：“灵儿，我不让你再受半点伤害！”恰在此时，雷神也匆匆赶来，拾起我拼死负上背的金锤，抱拳道：“谢过万圣公主，改日再会！”

就此鸣金收兵。

雷神电母天兵天将就此驾云远去，我扔在云端，心里千头万绪。

灵儿！

自从父王去世，九头虫被杀，已经有多久，没有人如此疼爱的称呼过我？

范永亮将我带到一处花开似锦波潋滟的地方，那里像极了几百年前的碧波仙境。

范永亮望着我，眼神清若山间流泉：“灵儿，这是我照着的碧波潭，垒山拦湖，植树培花，造成的人间仙境。你喜欢么？”

我嫣然一笑，不置可否。该怎么告诉他呢？在我心里，喜欢一个地方与否，实在与那些风景无关，而是与并肩看风景的人有关。见我沉默，范永亮便将手一指那琼田万顷的湖水，笑容清浅地问：“你可知，这水叫做什么名字么？”

“水也有名字？”我偏了头疑惑不解。

“当然了！”范永亮突然一脸稚气地上前拖住我的手，将我带至碧水边，道：“这水便是叫做三千！”

我心头一震，俯身掬起一捧水放进口中。果然酒香四溢，芳香甘冽。竟是我素日卖的那叫三千的酒。

这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大湖，要酿成这般佳酿美酒，要花去多少时间和功夫？我心内颤抖，抬头，正碰上一双水晶一般闪亮的眸子定定地望住我。

“这一湖美酒，我花了整整五百年的时间来酿造。你还记得么？五百年前，我前往碧波潭参加你父王的三千岁寿辰，席间喝的就是你亲自酿制的三千。那一直是我记忆里最美丽的片段。你在厅中献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他欲言又止，言至此便不再多说。

我怔怔的望住他，泪水猝不及防地跌落下来，一颗一颗落进那一面湖水。

范永亮一把将我搂进怀里，死死的，紧紧地。“灵儿，从今往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我清楚地看见他眼里涌起朦胧的醉意。

品尝三千的是我，醉的却是他。我清醒的知道，这是感动，不是爱，可是对我自己，我是那么的，那么的，无能为力······

我们在湖边筑起小竹屋，终日对着那一湖三千，远离了天上人间的繁华。

他带着我畅游四海，远上昆仑。我们牵手走过崎岖山路，有洁白的雪莲开在山间，一朵一朵，美丽纯洁。

他带着我闯进地府，在轮回司前，指着王传河的另一端，说：“灵儿，你看，那便是世间最美丽的花，曼珠沙华，也称彼岸花。”我抬眼望去，只见忘川彼岸，一片开得如血一般绚烂的红花，风吹过，婷婷婀娜，妖娆浓艳，风情万种。

我心下欢喜，却仍是不动声色地转了头，淡淡的道：“这就算很美了么？”

范永亮双手将我环住，在我耳边呵气：“是很美啊啊，可是再美，也比不过你指尖那一抹如霞丹寇。”

我红了脸转了身，见闻讯而来的判官率了一群鬼差，在轮回司前，对着我们横眉怒目。

“你瞧，他们都在看呢。”

“他们？他们是谁？他们又知道什么？”范永亮表情不屑，牵了我的手，昂首穿过地府而去。一路上竟也无人阻挡，如入无人之地。我这才知道，范永亮身怀绝技，法术高强，竟是地府阎君天上众仙也忌惮的。

夜里我们潜入湖水，喝道微醉，便躺在湖面看星星。一句一句说心思。我跟他说碧波潭，跟他说父王，跟他说九头虫，甚至跟他说起孙悟空，猪八戒。唯独只字不提小白龙。

他从头到尾，只是将我揽在怀里，细细的听着。一双眸子倒映出我艳若桃花的粉腮。

千年来，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幸福，尽管这幸福与爱无关。

再也没有想到，我会和小白龙有那样的相逢。

范永亮和我整日畅游人间，纵横天下。却不知何事惹怒玉皇大帝，玉帝派下三百天兵天将与范永亮鏖战数天，终是分不清胜负。

指挥战役的托塔天王站在云端，令旗一挥，大喝道：“快请广利菩萨来降服他们。”

西方天空隐约飘过一阵仙乐，荡过来一朵祥云，祥云上赫然站着已经修成正果的八部天龙广利菩萨。

五百年未见，除了头顶环着一圈七彩祥光之外，小白龙还是当年我在碧波湖畔遇见的白衣少年。他微微地笑着，眼神清亮安静，声音温和柔软，静静地看向我和范永亮。

只是那样的目光太过客套，太过柔和，仿佛我们从不相识。

也罢，也罢。我在心中声声的叹，千里岁月，我们终究只见了三面。他又怎识得我这个经历了数重磨难的‘故人’？

风吹起，我取下洁白的面纱，让它随风飞到山的另一端，如同那些在我心中横宣了千年的心事，就此了解，烟消云散。

广利菩萨从云端俯视下来，望住我轻轻的说：“我奉玉帝之名，前来捉拿仙人范永亮，无关之人，速速离去。”我假装未听见，朝范永亮走进一步，莞尔一笑，道：“范永亮，看来这次，来了个狠角色，我们并肩而战，死也要死在一起！”

范永亮扭头看我，想要说笑，嘴角微扬，却在那一瞬间泪落纷纷。他侧身将我护在怀中，仰天长啸，他说：“好！我们便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那一场恶战，打了整整七十个昼夜。雪山之巅的千年白雪亦被焚化，化作滚滚洪水，淹没了苍茫人间。我们三个立在云端，看着那些如同蝼蚁一般四散奔逃的人群，终于心中不忍。

趁着我飞下云端，拯救万民之时，广利菩萨收了兵器，向范永亮道：“我们换个地方再战？”

范永亮便笑，形容凄婉的道：“这样打下去，怕是一年半载也分不出胜负，你们捉拿我，不过是忌惮我法力高强，怕我日后反了天去。”

广利菩萨高高在上，立在云端不动不摇，亦不笑不怒，冷冷的道：“那你认为该如何是好呢？”

······

我自凡间飞来，听见范永亮轻轻笑道：“封印部分灵力，从此拉着姜华生活凡间，便除去了玉帝心头之患。只是，你们必须给我们足够的自由。”

我飞进，看见广利菩萨轻轻以及缓慢的姿势点了点头，范永亮转身，看见我满脸的泪，他走进我，手指轻轻扶上我的容颜，嘴唇微颤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子。闭上眼，开始封印自己。

“不！范永亮！”我高声喊着，伸出手，缺只触及到他设立的结界。

我看见他的脸，他的笑，他在结界中对我说“灵儿，好好想想，是陪我回到人间过新的日子还是继续在这里思念你的过去。”

我手握从范永亮袖上扯下的一块白绫，回头看一眼那满脸皆是慈悲为怀的广利菩萨，心中竟再也不起一丝留恋与不舍。

我浅浅的笑，没有丝毫犹豫，迈步，跳下云端。

我说，亮，没有你，千年岁月，都是空的。

从此，前尘后事成云烟。

从此，繁华三千醉人间。

······

人间三月，草长莺飞，柳絮纷飞。

我斜卧在范永亮的身旁，甜甜的问他：“亮，那天你们说的姜华是谁啊？”

他笑的很诡异：“无论是谁，我们都不会分开了。”说罢，把我拥入怀里。

······

广利菩萨在天上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唇角泛开苦涩的笑容。

修成正果，位列仙班，万寿无疆，又怎样？终比不过这人间女子那一声娇滴滴的亲切呼唤！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