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利被毁灭之前,我是在七中上学的。七中是一所高中,也是勃利唯一的一所普通高中。
要问在七中最有名的是谁,七中的学生或者勃利的居民,脑海里都会闪现出一个影子。高大魁梧,长发披肩,蓬头垢面,衣衫破烂。这个人被称为‘神’。很多人更喜欢叫他‘七中守护神’。
神居住在七中门口的一个大垃圾箱旁,靠着附近居民日常扔的剩饭剩菜生活。没有人知道神是什么时候开始在七中门口守护着七的,就算是七中资格最老的门卫张大爷也不知道。我还没上七中那会,就已经在七中门口见过神的存在了。那时,我觉得神一定不是平凡的人,他可以在炎炎夏日穿着棉袄,也可以在三九寒冬光着膀子。因为他这种荒诞不羁的行为,还有很多人叫他傻子。
从我上七中起,我就一直有一种感觉,神好像冥冥之中守护着七中。那时,勃利风气败坏,大量的男性无业游民聚集到一起,组成了多个流氓团伙,靠勒索中小学生维持生计。基本上,每个学校的门口都可以看到几个穿着时尚,剃着平头,叼着烟卷的青年。他们主要的工作就是趁放学的时候,挑一些个身材瘦小看上去老实巴交的男生,挥手召唤过来,掏光他口袋所有的钱,包括一毛的钢镚。只有七中门口没有这些人,只因为有神的存在。
神排斥所有的人,在七中门口驻留太长的时间。我曾亲眼目睹,神挥着砖头恐吓走了一个试图摆摊的中年妇女。每天上学,放学的时候我都要特意的去看神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看到神,我的心里就很踏实。
有段时间,我发现神消失了,他睡觉当枕头用的砖头,盖在身上的塑料布都在,唯独神没了踪影。神不在的那几天,七中门口至少闻风而来十几个抢钱团伙。包括我在内的瘦小男生一族都很害怕,放学躲在教室里不敢出去,准备等到抢钱团伙回家吃饭的时候再走。在教室里等了不一会就听到外面很响亮的叫骂声,我们想,难道神回来拯救我们来了?赶紧一窝蜂的跑出去,才发现,原来那十几个团伙自己掐起来了。
过了一个星期,神终于回来了,七中回复了往日的安宁。我听邻居说,前几天市里来检查,城管把所有的乞丐和傻子都抓收容所里面去了,等到市委检查组走后又都放出来。我想怪不得,金港前几天生意出奇的好,门口停那么多车,现在回忆一下,那些车大部分都是零字头的。金港是一家专营燕翅鲍的饭店,我们县最高级的饭店,听说兜里不揣个三五千都不敢进去。平时门口只停一辆车,四七零零,县长的座驾。
本来,神和七中的学生,相处都是很和谐的。大家平时都绕着他走,神也从不找学生的麻烦。还经常有学生,好心的把在食堂吃剩下的饭菜送去给神,每到这个时候,我都能从神的眼睛里看到一些光彩。我也经常会扔给神一根烟,虽然神每次都是把整根的烟掘折扔掉,然后从地上捡起不知道哪个乙肝患者或艾滋病携带者抽剩的烟头,插在鼻子里。
后来,突发的一件事,使得神与我们的距离变的疏远,也导致了勃利的毁灭。
那天,一个长的很普通,在普通一点就不像人的女生,和另一个干脆就不像人的女生一起从校门走出去。经过神的时候,那个稍微像人的女生和那个干脆不像人的女生好像兴高采烈的讨论着什么,我猜不会是快乐男生,那时候快乐男生们还都痛苦着呢。我马上猜出,他们一定在讨论时下最火的挨服死。
稍微像点人的女生从兜里掏出一块印有挨服死照片的钥匙链,冲干脆不像人的女生显摆起来,没发觉,在她掏兜的时候,钱包掉出来了。神正无聊的蹲在垃圾箱旁看着往来的学生,再看到丑女二人组的时候飞快的转头,看向垃圾箱里一个婴儿纸尿裤,纸尿裤上还沾着屎。等到丑女二人组走过去了神才转过头,突然发现面前的地上有个钱包,神蹲着蹦过去捡起来,打开,看到那个稍微像人的女生和一个相貌极度猥琐抽象的男生的合影。神发了几秒钟的呆,飞快的站起来,追上丑女二人组。神拍了一下稍微像人的女生肩膀,女生诧异的回过头,看到神正拿着她的钱包看着她笑。她恐惧的后退几步,没分清楚状况大喊起来。这倒把神吓了一跳,赶紧把钱包扔到地上转身就跑。女生的喊声引来一个穿着七中校服的小学生,之所以说他是小学生,因为他只有一米二高。当看到他的脸的时候,才发现,这个就是那稍微像人的女生钱包里照片上的那个相貌极度猥琐抽象的男生。男生温柔的问女生:老婆,怎么了?女生的表情好像刚被强j*过似的,指着神说:那个傻子刚才骚扰我,还偷我钱包。男生拍拍女生的屁股,继续温柔的说:有我在不用怕。女生蹲下,和男生抱在一起竟然哭了:老公,你要替我报仇啊。男生这回可以拍女生的头了,他拍拍女生的头:放心,老婆,我这就去教训他。说完似个英雄一般,雄壮的向神走过去。他走到神跟前,抬头看着神的眼睛恶狠狠的说:是不是你刚才欺负我马子了?神无辜看看他,又把目光转向垃圾箱里的婴儿纸尿裤。这时,四周已经有成百上千的人围观了了。
男生看神根本都不鸟他,彻底发怒了,他双手挡在脸前,摆出拳击的架子。神还是没理他,围观的人开始小声议论起来了:这小子缺心眼啊,和傻子打架?男生没有听见,全神贯注的盯着神。趁着神没有注意他,飞快的一拳打到神的腰上,神还是看着垃圾箱里的婴儿纸尿裤,这一拳跟没打一个样。男生见状以为神被自己这一拳打蒙了,不会动弹了,他又向前迈一步,双拳飞快的交替着打向神。打了能有十分钟,神才感觉出来,低头看男生执着的挥拳打自己。看了一会就不耐烦了,一挥手,把男生打飞出去,回到垃圾箱旁边躺下。男生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他看看女生,女生的目光中充满鄙夷。男生指着神说出了勃利打架时很流行的恐吓语句:你给我等着。拦辆港田坐上去。再看神,闭着眼睛打起呼噜,已经睡着了。
围观的人爆发出一阵笑声,其中一个笑的捂着肚子说:和傻子说你等着,这不傻逼么?
很快,男生坐的那个港田驶回来,男生和两个大板锹从车上下来。围观的早就没影了,稍微像人的那个女生也没影了。男生更加生气了,对着两个大板锹说:上去,揍那个傻子。一个大板锹看了一眼说:打傻子啊,再加五块。男生不悦的说:不说好了十块钱么?大板锹说:那时打普通人的价,打傻子得再加五块。男生无奈的挥挥手:再给你五块,给我往死里打。大板锹对着手呸,吐口吐沫,在锹把上蹭蹭,两个人走过去扬起大板锹。
神受伤了,破旧的棉衣上沾满干涸的乌黑血迹。神也不能来回的溜达了,整天躺在地上,要不是他睁着眼睛,手不时的动动,人们都以为他死了。
相貌极度萎缩抽象的男生开始得意了,经常过去踢毫无还手之力的神几脚,每次踢的时候嘴里还念念有词:让你调戏我马子。七中的学生也没有像原来般对神那么敬畏了,经常给他送剩饭的,开始给他送石子,在挺远的地方非常用力的送。
我开始很同情神,也怪那时候岁数小,意志不坚定,很快就加入了欺负神的行列中,我扔过去的烟也变成了没有熄灭的烟头。很快,七中所有的学生包括相貌极度萎缩抽象男和我,全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了,但后悔也晚了。
那是一个傍晚,我们刚放学,我刚一走出校门,就发现天黑了。我很惊讶天为什么黑的如此的快,我抬起头,看向天空,楞住了,整个勃利的上空都被墨绿色的武装直升机所笼罩。趁着我们发愣的时候,这些飞机纷纷扔下绳索,无数身着迷彩服,全副武装的军人顺着绳索滑下来。这些军人落地后飞快的占住有力地形,或蹲或趴,举着冲锋枪机警的四处张望。待这些士兵完全占领的七中门口之后,一架直升机缓缓落下来,螺旋桨刮起强烈的暴风,把垃圾箱里的一次性餐盒,卫生巾等重量轻的物体刮的漫天飞舞。飞机停稳后,一侧面的门打开,从里面跑出几名穿着黑西服带墨镜的大汉,拎着一卷红地毯,直铺到神的身旁。这些大汉铺完地毯后,分列地毯两旁。一个中年军官从飞机里缓缓走出来,勋章挂满整件军装。这个军官长的很凶悍,浑身也散发出威武的气息。待他从飞机里走出后,一块卫生巾被风吹过去,沾在他脸上。
旁边的黑西服大汉立刻过去帮助他扯下卫生巾,军官的脸上还残留一丝血迹,使他的面目看起来更加狰狞。中年军官依旧缓缓的迈着步子,走到神的身边,单膝跪下,摘下军帽低着头恭敬的说:陛下,国内叛乱已经平息,微臣接您回国。神看到军官后,脸上白痴的表情瞬间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霸气,只有在君王的脸上才会看到的霸气。神使劲仰起身试图站起来,立即有黑西服大汉弓腰上前扶起他,神被两个黑西服大汉扶持着站起来,对跪着的军官说:平身吧。军官说声:谢陛下。猫腰站起来,喝退黑西服大汉,自己搀扶着神走向飞机,看起来像个太监。神走到飞机门口,好像想起了什么,停下,对军官说:我以后再也不想听到有勃利这个地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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