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认识是在去年冬天，那是一个周末，正赶上大雪飞扬，也不知道我是心里怎么起了巧，不听家人的劝说，非要驾车去省城。结果走在半道上，可能是因为车速太快，不小心一踩刹车，顿时车子失去控制，最后头朝下，尾巴朝上立在了路边的一条水渠里。车门也变形了，我被卡在里边怎么也出不来。因为是在早晨，路上行人很少，所以我就一直也是头朝下呆在车里。大概过了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路边走过一个男人，他看见我在车里还活着，于是脱掉大衣跳到水渠里，砸开了车门，把我给弄了出来。

就这样，我们就算认识了。当时听他的口音，知道他不是本地人。其他的什么我再问他，他只是笑笑，什么也不说。因为就是在雪天里，加上后来施救的交警也来了，我们只好匆匆握手告别。当时我想，他是个好人，要不是他舍身相救，我还不知道要在车里倒栽多长时间。等我坐上交警的车走的时候，才有些后悔没有问他住在哪里。

要不说怎么会有天意呢。事情过去很久了，有一天去劳动力市场搞调查，没有想到一眼就看到了他。我和她打招呼，看样子他已经把我给忘记了，不过他憨厚的笑容还是留在了我的心里。我上前和他握手，没想到他竟然把手背在身后，笑吟吟的说自己的手不干净，不能随便和别人握手。要是放在平日，也许我也就觉得正常，可是这时我到是觉得有些别扭。没有当他同意，我就从他的身后拉过他的胳膊，紧紧握住他的手。

“什么干净不干净。”我说：“看来我们俩还是有缘呀，当初没有问你住在哪里，到了今天我还正在后悔，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你。”这时我感觉到了他的一双手，可能是常年劳作，所以显得格外的粗壮，而且很干裂。

“嘿嘿……”他只是低头笑着，没有多余的话。这时许多民工还以为我是来找打小工的，所以都围了上来。等到我给大家说明情况，我看得出来，那些民工的眼里都流露出一种羡慕和嫉妒。

“你就在这里干活？”我问。

“是的，已经快三年了。不过最近生意不好，有时候一天也没有人找干活的，所以……”他还是操着浓浓的家乡话，我听起来多少都有些费劲。

“我们去喝点酒，顺便聊聊家常。”我说完知道他会说不去的，所以也就没有等他回答我便拉着他走出了人群，就在劳务市场不远的一个小酒馆找了个小包间坐了下来。我也没有刻意，随便要了几个菜，要了一瓶老白干，也没有用酒杯，就用桌上的茶杯一人倒了一杯，便开始了我们的谈话。

“这酒真好。”他喝了一口，第一次很有激情的开始说话：“我已经有快一年的时间没有喝酒了，要知道，在我们家乡，那可是人人都能喝酒。酒可是个好东西，它能让人解忧愁的。只是现在经济不允许，所以酒一直没有喝酒。”

“那今天你就多喝点，一会儿走的时候再带上两瓶。”我说：“对了，听口音你不是我们这里人，始出来打工的？还是……”我开始是有点别的想法，可是转念一想，也许我说的是多余的，就我们这个可怜的小山城，不要说是一个外乡人，就连我这个土生土长的故乡人，也觉得没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

“那怎么好意思呢。”他吃菜的样子让人觉得有些贪婪，不过我看得出来，也许他应经好久没有这样的奢侈过了：“我……，也算是来打工的吧。”

“怎么？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怎么说也算是来打工的呢？”我从他的语气和表情中已经感觉出来他已经有着一段不寻常的故事。不管怎么说，他也曾经救过我，也算是我的恩人，也许对于一个外乡人来说，我说不定还有可能帮上他，所以我才有了想听他讲故事的冲动。

“怎么说呢？一个男人，不日子混到今天这种田地，还怎么说呢。”我没有想到，他还就是海量，这时只见他仰起头，把足有四两酒灌进了肚子里，狠狠吃了几口菜，然后对我说：“我看你也是个好人，要知道，当今的社会里，好人可是不多了。本来我是有家的，妻子就是你们家乡人，只是后来……”

“你们是怎样认识的呢？”因为我觉得这才是事情的关键。听他的口音，他可是生长在秦岭南边，可以说是和四川湖北交界的地方。怎么可能认识我们这里的姑娘呢。

“说到这个那还要从头说起呢。”当时我在汉中市打工，一天晚上，我在汉江边看到几个男人在调戏一个姑娘，于是我就走上前去，和那几个男人打起来，结果人家多，我最后吃了亏。不过我这么一打，他们也心虚，都跑了。当时女人的身上已经没有衣服了，几乎都被撕成了碎片。多亏是夏天，于是我就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让她披上。”

“她是不是后来就成了你的妻子？”我问。

“开始我没有那样的想法，你也能看出来，我很穷的，家里也穷，整天连肚子都混不饱，哪里还敢有别的想法呢。不过后来我知道她在一家歌厅里当小姐，而且经常出台。出台你知道吗？就是陪男人睡觉。后来她染上了淋病，不能接客了，所以也就没有经济来源了。那天发生的事情其实就是她让几个男人骗到江边的。当我知道了她的情况，觉得她怪可怜的，于是我就让她住在我那个也不成样子的小屋子里，我呢，每天就和伙伴们去凑合。”

“后来呢？”我问。

“时间长了，有一天晚上我们在一起吃完饭，我正准备走，她拦住我，说如果我不嫌弃她，晚上就不要走了。”就这样，我们生活在了一起。尽管我们的日子过的很清贫，可是倒还也觉得幸福。第二年我们有了儿子，再后来我们有了女儿。不过有一天她说想回家看看。当时我想，想家那是人之常情，于是我就同意了，她带着两个孩子就回到这里。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她这一走就是两年没有音信，于是我就来到这里找她。”

“找到了吗？”

“找到了，可是她已经和别人结婚了，而且已经有了孩子。”我当时伤心极了，觉得一个很好的女人，怎么可以这样呢。当时我去找她，没想到她让丈夫叫了几个人把我狠狠打了一顿。从那以后，我就彻底的失望了。”

“她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你呢？那你一直就没有去问过她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没有，我再也没有去找她，一个人连良心都没有了，找她还有何用。不过我也不能再回去了，因为家里人都知道我是来找妻子的，你说我就这样回去，还怎么和家里人说呢。”他说到这里，我看出来了，他眼里闪着泪花：“能让我在喝一杯吗？”

“只要你能喝，当然可以了。”我让服务员又拿来一瓶酒打开，然后我亲自给他斟满杯子。

“我现在就是这样给别人打工，晚上住着一块五毛钱一张床位的旅馆。就是和打工的人住在一起。别看白天他们为了抢活干会翻脸，可是到了晚上，如果谁白天没有干到活，大家都会把自己吃的东西让给他来吃的。也只有到了晚上，我才感觉人和人之间还有那么一点亲情。”

“那你就准备一直这样干下去吗？有没有想着再成一个家？”我说。

“现在不想了，一个人过的就艰难，要是真的有了个家，怎么养活呢？我是男人呀，男人连家都养活不了，还想着成什么家呢。”他说到这里，又重重的喝了两大口酒：“不说了，今天你让我吃的太好了。时间不早了，还要去等着干活呢。再说了，我也不能耽搁你的时间，你可是公家人，有着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他看上去也就三十六七岁，可是他说出的话却怎么让我感觉到他很像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

“好吧，不过今后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来找我的。”分手的时候，我让服务员给他带了两瓶酒，开始他说什么也不肯要，最后我是硬塞在他的手里的。

后来我们也能经常见面，都是在我路过劳动力市场的时候。最近不长时间，我见到他时，他好像很高兴，并且告诉我，他马上要成家了。我问女的是哪里的，他说还是我们这里人。丈夫患病去世了，留下了个孩子，他觉得那女人很可怜，所以就答应下来了。不过现在已经生活在一起了，只是女的说丈夫去世还没有一年，所以不能结婚。当过上一段时间在举行仪式。还说到时候一定请我吃喜糖。

“女的做什么？”我问。

“在街上摆了个摊位卖小吃，共两个孩子在城里读书。她说乡下的学校好多已经撤销了，再说教育质量也不好，所以让孩子在城里读书，看将来能不能有出息。”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心里多少还有些安稳，因为一个知道让孩子读书的女人，她的的心底一定不会放弃希望的。

“那到时候我一定去给你们祝福。”

“知道知道。听说他们家还有三十多亩地呢，我想只要我去劳动，就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是的，男人就得这样，也许就是这道坎儿，只要迈过去了，明天说不定就很美好的。”我说。

“你说男人的坎儿？男人真的还有坎儿？”我发现他对我说的坎儿很感兴趣，不停的发问。

“是呀，男人总是有道坎儿。”我说：“坎的这边是苦难，坎的那边也许就是幸福。你是好人，也是好男人，我相信你一定能走过这道坎儿的。”

“嘿嘿……”他把脖子一缩，傻傻的笑起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