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地站起来,微风中披散杂乱的头发飘零地飞扬起来,破夹袄里的棉絮眼看着就要“突围”而出了。他动作缓慢,原来放在膝盖上杂物一扒拉全掉到地上,象急于逃脱的俘虏,与同样迟缓呆板的空气显得格格不入,很不协调。因而格外扎眼。
他站起来,佝偻使他呆滞的目光刚好平视对面椅子上摩登女郎头上的“蝴蝶”,那蝴蝶停驻在一棵“大青菜”上。全然不顾身边川流不息的人群和人们注视的目光,兀自骄傲地扑闪着熠熠生辉的翅膀。他的目光落在“大青菜”上就移不开了,灰黑的脸开始轻微的抽动,鼻翼一翕一合,呆滞的眼神忽而变得混浊了。
他慢慢掏出双手,从残破的棉絮里。他的手漆黑,象刚在煤灰里爬过,他把右手慢慢地举起来,朝着她的方向。这时候,他的脸上一张面具似的老而黑的人皮已经明显现出“笑”的动作来。他的手伸向她,而她却毫无知觉。姣好的面孔上浮着浅浅的笑意,那笑意似从心底发出,宁静而安详,许是正重温着昨日的旧梦。他的手伸向她,她的美好近在咫尺之间。有人已经开始注意他了,那焦急的神情仿佛是自家的宝物正处在几度危险的觊觎之中,随时准备出手保护。
他的眼睛开始凝聚力量,老而黑的皮肤开始凝聚血液。看起来多么象贪婪的人突然见到梦寐了多时的宝贝。他的手继续前伸,有孤注一掷的趋势。仿佛周围的一切早已不存在,整个宇宙只剩下他和面前这个离自己咫尺之遥的女郎。整个的被分离出来,逃脱了时间,空间,地域,人群,欲望,流言,目光的限制,象逃脱了控诉。
一些人走过来,很不小心地冲撞了他,撞动了他本来因久驻不动而迈不开的步子,下盘看来很不稳了。终于晃了几晃,沉重地跌落在一个破尼龙袋和它那些来自五湖四海,复杂的,同样寒酸的朋友们身上。
好不容易,他坐回到原来的姿势。很快,他变回到原来的神态——目光呆滞,神情淡漠。一切又都变得遥不可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突然想起我远在乡下父亲,不知麦子是否出土,希望是否发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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