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乌江清长江长致龄

发表于-2008年03月08日 中午2:46评论-0条

三十年前夏,十九岁的我第一次走出武陵山,沿着乌江乘船去涪陵。那时候,从家乡到涪陵的路,须得头一天乘大客车到古镇龚滩,当夜住在船上,第二天下午才到。由于乌江江窄浪急,客船因此很小,只有三十来个四等舱位。开航的时候是凌晨五点,舱内外一片漆黑,只有船的颠簸,让人感觉已经行船了。

天刚亮,我还朦在床上,听到广播里传来你的声音,无比清纯的少女的声音,异样的山外面人陌生的声音,声音里充满了关心和爱护,使我们所有的旅客都感受到了亲切。我第一次认识你,就是在那艘叫做《红阳五号》的小客船上,是你清美的早播让我少年的心受到了震撼。早餐以后,我在二楼的船舷上看乌江两岸的风景,你在下面一边拖地一边说着什么,从声音断定你就是我朦胧中听到的那个早播的人。——素色上衣,军绿色长裤,曲线分明的少女身材,一举一动却有一种一般姑娘没有的干练。最惹人的是那一头黑发,浓密粗亮,大方的额头前一溜刘海,在你拖地的来回中节奏地跳动,你美丽的举首投足,在那移动的乌江画廊作为背景的甲板上,分外惹人注目,使我这个第一回走出大山的土娃子春心荡漾。下水很快,四百里水路,早早就到了。下船时,你在趸船上剪票,在伸手的一刹那,我鼓足勇气看了你一眼,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看你:大眼睛,双眼皮,柳叶眉,就像画过浓装样美丽,而那稍稍隆起的鼻梁使你的脸整个地透出一股傲气,就像电影里看到的美丽的国民党女特务一样的高傲,在那张脸面前,似乎任何高贵的男人都会垂下眼帘。我当然更不例外,神情恍惚中红着脸逃上了岸。

回来时,由于没能坐上你的船,一路竟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

再次见到你是六年以后的1983年,我考上大学,去成都上学。那时候,我们山里出来的唯一通路就是乘船从乌江再涪陵再重庆再成都,虽然有一条公路,要走三天四夜才到得了成都,除非停航,否则是不会走汉路的。在大学的几年里,几乎每学期都能乘上你的船,每次看到你都羞怯地低着头,只在你远远走开的时候,却如欣赏一幅画一样享受着你青春的背影。因为你的勤劳和责任,同学们都说,《红阳五号》的卫生和服务是最好的。半年一往返的期遇,每次都会带给我这个山里穷学生长久的激动和遐思。

乌江,那个时候,是我们酉阳、秀山、黔江和彭水四个边区县出山的最便捷通道,那些年,美丽的乌江曾经接送过无数学子,给他们留下了无数美好的记忆,那四百里乌江看不尽的雄奇和险峻,由于水流湍急,与长江三峡相比,乌江画廊会给男人们带来更加强烈的心灵震撼。从少年到学生再到工作以后,乌江承载了我多少美好的向往。直到有一天,《红阳五号》已经改为《川陵五号》的时候,我带着儿子去涪陵,做爸爸的我,已经没有早年的腼腆,而可爱的儿子,自然成了你这个客运部主任重点关心的对象。你给孩子糖果,给他讲故事,让他和你一起吃你们船员的食堂,回来的时候,你甚至让他到你的客运部,陪你午睡。虽然与儿子见面就那么一回,二十年后,你还能亲切地叫出他的小名。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每次乘船,我们开始有了交谈,当然只是谈工作,谈孩子和孩子教育。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几乎每次,你都给我“开后门”提前买到从龚滩回县城的客车座票。同行的朋友,都因为我有你这样美丽而乐助的异性朋友歆羡不已。

光阴荏苒,一晃乌江的沿江路修通了,山里人出来从此很少乘船,颠沛流离的我也早离开了老家,命运之神甚至把我折腾成了一无所有的流浪汉。1996年夏,我乘船去宜昌,过三峡船闸,疲倦的我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突然,广播里传来你熟悉的声音,还跟十几年前一样的亲切和充满关爱,我一跃而起,大步找到客运部前,却没有勇气敲门。直到开饭,像当年一样,我在二楼,你在一楼的甲板上,端着碗一边吃一边在比画着什么。还是那样美丽,只是岁月的风霜让你脸上多了一种成熟,那高高的鼻梁和轮廓分明的唇仍然散发出一种使人景仰的高贵。实在按捺不住你的诱惑,趁你吃完饭上楼的当儿,我有意下楼在舷梯上与你碰了个正着,你大吃一惊,“怎么会是你呀!这些年到哪儿去了?”13年不见了,你的第一句话就打消了我所有的拘谨。跟以前一样,你忙完了工作,船行起来以后,就来到我的船舱陪我坐一会。

那一年,我为生意跑了好几趟宜昌,我几乎每次都坐你的船,因为通讯的方便,我可以随时向你打听你们到宜昌和离开宜昌的具体时间。

最后一次坐你的船,就在那年冬天,我从宜昌到高镇,上船后你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照顾,吩咐我不要再跟旅客们吃饭,每餐由你给我送来,而且每次来陪我一坐就是好长时间,直到我催你才走。船行到第二天下午,过了万县,下了不少的旅客,你把舱里剩下的几个乘客安排到其他客舱,叠好被子,坐在我对面,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有机会这么宁静地近距离地看你,欣赏你,就像品尝一幅画,那动人的脸庞上如雕塑样鲜明的线条,那明亮的大眼睛,一头永远青春的头发,和着那决无仅有的动人的孤傲。——我就这样看着你,由衷地微笑。而你,却让我想象不到的开宗明义,“知道吗,从你带着孩子坐我船的时候起,我就喜欢上你了!”你告诉我说,从我在旅途中对儿子的教育和照料,你就感觉我身上有一种一般男人所不具备的东西,是那种作为特别男人素质的东西打动了你。你还告诉我,其实那时候你还是姑娘,只是在心里想着,如果我未来的丈夫能像我一样该有多好,你甚至还有过想从我儿子妈妈那儿把我掠夺到你那儿的想法。在我“消失”的前几年,你还离开轮船坐汽车去过我老家的县城,去过我曾经工作过的学校找过我,你向经常乘船的我们县的旅客打听我的下落。说到悲戚的时候,你认真地看着我的眼,问我“你知道我现在的名字吗?我已经把原来的“陵”改为你名字中的“凌”了,我们有着一样的名字!”

我低下了头,双手拢在头发里,说不出话。我曾经那样高不可攀的少年时期的偶像,我曾经以为我多么不自量力多么自作多情的可笑的单相思,竟然在你那也同样演绎着,是我的自卑和我们那个时代的文化禁锢了我们的情感。二十年过去了,如果不是今夜你的坦率,我将永远保守这个秘密,直到把她带进我的坟墓。我抬起头来,眼里早已噙满泪水,你拉过我的手,静静地,泪眼对着泪眼。舱外早黑了下来,长江在万县以上比在三峡宽阔了许多,冬月洒在江面上,粼粼的波光在偶尔的汽笛声中跳动,岸上不时有农家的灯火掠过,长江之夜给人的是一派空旷和茫然,这迷茫中艰难上行着的夜船,就像我的人生一样,向着深邃的未知的前方竭力前行。

“凌!”——你轻声叫我。

“凌!”——我苦笑着答应你。

你侧过身来,我颤抖的手伸进你的秀发,那曾经让我在二十年前陶醉的浓密亮黑的少女的秀发,当我捧着她拢着她用我男子汉的手梳理着她的时候,却没有一点陌生的感觉,因为我早已经在梦中爱抚过那一头靓丽的头发千百次了。同样,我把我这二十年对你的思恋像播放幻灯一样告诉了你。我们紧紧地相拥在一起,我拼命吮吸着你身上散发出来的绝妙的女人气息,我的唇从你发间移到额头,继而滑下你的鼻梁,——那东方女人绝少有的如蒙娜丽萨一样高贵的鼻梁。我们都闭着眼停止了呼吸似乎随着江上的月色把灵魂飘到了遥远的天边。当我的唇不经意地碰到你的唇的时候,你轻叫了一声,由于长时间激动,你的唇竟变得冰冷,我张开嘴,用我的舌尖传递着温暖,而你却一下子整个身子瘫软了下来,颤抖的手解开你上衣的纽扣。直到这时候,我才如梦初醒,看着怀里不省人事一般的你,我突然觉得你美丽动人的容颜是此时此刻的我不应该也不能享受的。——如果说两性生理的愉悦是人类爱情以物质形式表达的最终和最高目标,那么,当这种肉体的快感和满足感演变成伤害的时候,这种创伤将是不能痊愈的甚至是终生的,因为受伤害的是爱人的心灵。我是一个居无定所的穷人,如果此时我忘情地享受了你,可最终是不会带给你幸福的,更何况在伤害你的同时还会伤害另一个女人。

我摇着你,轻声地叫着你,替你扣好纽扣,我祈求你原谅我的自卑和胆怯。我告诉你,我爱你几十年,已经深入骨髓,绝不是一个身体的动作就可以化解得了的,今夜我们能敞开胸襟让相互都明白对方的爱,我已经非常幸福而且满足。我还告诉你,与其说我现在接纳你而不久给你伤害,还不如让我们永远葆有这份如少年一样纯朴真切的爱恋,直到再过二十年,那将是一种多么难得的纯粹之爱,她定会成为我们生命旅程中最奢侈的精神圣餐,尽管她非常的不时尚。

“呜——”一声长长的汽笛,打破了这冬夜长江的寂静,也撕裂了两颗交织在一起的拳拳之心,看着轮船正在靠岸,你站起来,拢了拢头发,非常认真地把我揽进你的怀里,专注地看着我的眼说,“为我保重,我等你二十年,如果老天给我们这样的机会,我一定等你!”

高镇是一个小码头,那夜,《川陵23号》客轮停靠高镇码头是午夜2点,而且下船的就我一人。船离开码头行出去好远好远了,月光下,还看得到你站在船尾的甲板上,向我挥手,我伫立在趸船边上,直到看着你的船向着茫茫的江的远方,消失在那片被月亮变为阴影的黑森森的山的那边、、、、、、

不久,脆弱的我离开了高家镇。

到今天,那夜一别又是十年了,我仍然葆持着三十年前对你一样的纯情和虔诚,而且我确信,你对我也一定还有着同样的真诚,这其实就是我们心灵深处一袭永远不会衰竭的幸福,我深信,这种最隐秘的幸福会伴我俩走过生命的最后一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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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曲子和子点评:

情到深处便是火花,爱到心灵便是佳话.这其实就是我们心灵深处一袭永远不会衰竭的幸福,我深信,这种最隐秘的幸福会伴我俩走过生命的最后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