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离您好远了?爸爸。您的目是不是只能看到跳在您手掌心里的我的童年?
去年冬天我赶到您病床时,那场冰雪首先是冻住了我的知觉,其次再是冻住了整个大地。
早在下雪之前,其实我就已学会了承认错误,飘在异乡的深夜,我常蒙在被里,一边抽泣一边叫着“爸爸”。只是冰冻三尺,我只有了僵冷的神情。
如果您那天视线还愿意投些在我身上,就会发现,我漠然的注视常在您双手上流连。那一条条干枯的筋纹象是盛载我童年的小路。爸爸,那天,我曾走在它上面,去了一趟我幼年时的小院,我的爸爸蹲着,招呼我伏在他的背上。
您那天一定是要背我去很远的医院。因为我常常放学贪玩,回家怕妈妈的柳条,没进门就说自己肚疼。总是由您背在离医院不远的地方,那小肚肚自然就会停止疼痛。而我,就从那时起,习惯了鼻子闻在您的发际,习惯了数着您颈上的黑痣。
病床边的无语,僵硬的神情尽力掩饰着那些深夜的呼唤。细心的妹妹看出了,我总在一次次走去阳台时,眼眶里转动着泛红的心事。
其时此刻我依然流着泪。知道我的个性一次次的叛逆,是直接让您躺倒在病床的原由。
一直以为因我执意的选择而受的苦不让你们知,疼就是我一个人的事。可是,您的白发一根根的长,目光一天天浑浊,妈妈说您常在深夜坐起,默然望着漆黑的夜空。妈妈还说您现在越来越沉默,常常看完书后,一个人就去整理您的那方小菜畦。我才知,虽遥隔天涯,我每疼一下,您的心就痉孪一次,我藏在被子里叫您一声,您就会在深夜里坐起。爸爸,我的血液原是自您体内流入,我心的根原是长在您的心室。
一个人也许因为自责太重,倔强的心常常做些违背常理的事。我从不说自已有多苦,如果人前装不出笑,我就尽量少出去,或者,就如坐在那天的病室,把知觉冻住。
没有知觉的表情盖着我低低的细诉。
爸爸,这些年,我其实一直伏在您的背上,小脸一直埋在您发际。依然觉得您把那本红楼,三国放在我的枕边,上面有您阅后的注解,月下有我们观念的争论。
其实那天在医院,我好想抱抱您,好想伏在您怀里哭一场,好想为您理一理那些白发,数一数那些熟悉的黑痣。而最终,我只是一幅没有知觉的表情,冷漠的汹涌着自己的悔意。爸爸,其实,我归家后您第二天就出了院,我就知,您的目光早已渗透了我的内心。
而今,我即将又要远行,爸爸,您的背上依然伏着我的童年,而我的背却从此驮着您深夜里望向夜空的那双眼睛……
-全文完-
▷ 进入归雁声声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