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世界的人

熟练地操作着键盘和鼠标，双眼雷达般盯紧屏幕上的十字丝。瞄准，射击，敌人应声而倒，绷紧的神经为又一次的用胜利而变得兴奋起来。神陪伴着征伐的路途，我总是那么得得心应手。

各种怪兽，搏杀的声音充斥耳边。狭小的空间只开着两盏白炽灯，电脑前坐着形形色色的人，全身心地进入到电脑制造出的虚拟空间。一个被现实抛弃，或是抛弃了现实的群体。

通宵奋战使得双眼干涩而疲惫，但丝毫不影响新战局的开始。传说猫有九条命，而游戏中世界里的我，永远都是能死而复生的。那是个不存在生死的世界，只言成败。

神说，你只需将目光看清前面的路，我会在你身后为你杀敌。

神是我前进的同伴，非常出色的杀手。

我学会了小心翼翼地绕过士兵，猛兽等障碍，身后传来厮杀搏斗的战争声。血肉横飞的特技效果很是逼真，我会贮足欣赏这惨死的虚拟战斗场面。

神的角色等级很高，具有超强的杀伤力。很快，屏幕上尸横遍野，神闪着红色光环回到了我的身边。

谢谢你在这里等我。他问总是这样子对我说。

我满意地转过身，顺着地图，继续前行。

这节课我们来学习第二章……

任课老师是个花甲的教授，听说他拥有过很多的学术成就。镜框顺着鼻梁悄悄地下滑，随口形的一张一合，脸上一收一缩地颤动。空气在嗡嗡地跳动，催人入睡的感觉。

坐在旁边的虹在埋头奋笔疾书，又在创作她的新小说了。

不知何时开始，身边的女生都将目光投向于文坛，一时爱情小说在校园泛滥成灾。我曾几次被逼充当为读者，无非是一堆无病呻吟的热情文字。更有甚者，为了在如此形势中突显个性，求得生存，将赤luo的性爱镜头搬上纸张。事实上，效果甚微。

我突然有了为“作家”这个名词的神圣担忧的念头。还好，今天的课又结束了。时间就是如此地守规律，就算进入了游戏的空间，仍摆脱不了倒计时的限制。于是，我也学会了按时出现在教室，准时离开教室，给别人制造了乖学生的形象，一直都是。

远远就看到网吧招牌下站着一个双手伸进裤袋的人。斜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一直延伸到我的脚下。是神。

你来了。神仍是一成不变的酷，简短的言语。

嗯，进去吧。我走在他的前头进了网吧。

神，你为什么选择了这间网吧啊？我这样问过他。

习惯了。神在那头回答。又有一头巨怪被杀，传来一声惨叫。

我第一次进入这间网吧是半半年前的国庆节，和几个舍友闲逛。当我第一眼看到“无名高地”这个招牌时，就不可救药地被吸引住了。“无名高地”隐藏着某种魔力，说不出的感觉。后来，也就是在无名高地，我遇到了神。

神的头像设成了一团方块的黑，彻底的黑色。

你为什么叫神？除了游戏中百战百胜之外，我一直想不到他称自己为神的原因。

因为，我的名字就是神。

对于神的了解，仅限于他高超的拼杀技能，及令人望而生畏又心生崇拜的外表，只能用一个“酷”来形容的人。

自从认识了神，我就真的拥有了一个保护神。身处于虚拟的空间，不再担心受到任何伤害，他的影子给我带来踏实的安全感。或许，有一天，那种安全感能够扩散到现实中的生活。

神，我该回去了。我冲着他大声说。

嗯，知道了。

神很快就习惯了我的守时，他会在恰当的时间点结束战役。同时，也会在我出现的时间点在网吧招牌下等候。

宿舍一片死寂般安静，沉闷的空气占据了所有的空间。虹幽灵般的地来踱步，飘忽不定地出现在各个角落。

虹，你在干吗啊？我不得不搁下手中的书本问。晃来晃去的身影让人分心，比如，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电影里的某种东西。

哦？她停住了，呆呆的眼神看向我。

我在搜索素材，通过回放脑子里的所有事物来近捕捉创作的灵感。灵感需要寻找，懂吗，你？

她的眼睛直射我的瞳孔，有点像饿疯的样子。

不懂。我的确难以理解作家们的心理状态，所以我成不了作家。

那我现在告诉你，灵感就是写作的泉源，没有它就失去了一切。即使是幻想，也能给我带来我所需要的……还有……

我对虹的长篇大论感到不可思议，极像个半夜在呓语的梦游者。再次告诉自己，我是天生不适合当作家了。

突然想到了神。如果此刻神出现在我眼前，他是否会给我带来不一样的感觉呢？很快明白过来，这里不是魔兽世界，不存在战役，神也就不会出现。

又是一阵莫名的伤感。

神，可以陪我去吃宵夜么？

哦？如我所料，神满脸诧异的表情。这是第一次的邀请，游戏之外的。

我肚子饿而已。我极力地装出一幅可爱女生的模样，设想好的应对方式，很生硬的感觉。

嗯，好吧。神恢复了原在的神态，跟我走出了杂音混杂的网吧。

来到一间很优雅的餐厅。柔和的灯光映衬下，几朵浅蓝色的花朵点缀出浪漫的格调，每张餐桌上点着几根蜡烛。稀疏地有情侣正在灯光与烛光的交融中享受美好的时刻。

两人选了靠窗的咖座位，面对面地坐下。不时有车灯照进来，一闪而过。

各自点了东西，还要了杯咖啡。

冒着热气的咖啡将浓浓的气味萦绕在两人的四周。我极力地想寻找出共同的话题来打破尴尬的局面，搜刮遍了脑子一无所获，只好作罢。朝着神不自然的挤出一个微笑，然后埋头用餐。

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只顾着清除盘子里的食物。最后，我抬起头说，我该回去了。

烛光下，神的脸色随着火焰在跃动着。

好。他站了起来。

走到柜台前，我付了账。神没有抢着买单的举动。

在餐厅门口，与神分开。神没有提出送我回校的要求。转身的一刹那，背后传来一阵冷落的感觉。神，真的只存活于游戏的世界。

都市仍在演绎着它自身的繁华，身边也不断地经过带着不同表情的行人。他们的脚步因朝着目的地而踏响，此刻的我，却无目的地地漫游于喧闹的街头，独自一人。

你是不是恋爱了？云问我。

哪里会有人看上我呀！我总是用这句台词来回答此类问题。

云睡我隔离，是个天生有着丰富想象力的女孩子。每天都幻想着不同的故事，只是结局往往带有悲剧色彩，男主角总是会为女主角而殉情。也许，在云的观念中，男生只是木偶般的玩具，扔了也不觉得可惜。

听说你整天跟一个很酷的男生在一起喔？云凑近我，冲着我说，他长得怎么样啊？帅不帅？

哎呀，你别把我扯进你的幻想故事好不好。我推开她，他只是我游戏的伙伴。我没有说谎，神的确是这样。

切！云作出不屑的表情，那只是个开始，游戏不就正起着搭桥引线的作用嘛！

但愿如你所言。我没有说出口，在心里默念到。

云见我不接话，又说了句，游戏也能导演出真实的婚姻的哦。

那是云的又一个新的幻想情节吧，我想。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

虹仍在埋头写作，不知道她笔下的爱情故事会不会上演虚拟网络导出的现实婚姻呢？

意外地收到一个包裹，我没有外界联系的朋友。带着疑惑看了投递人的地址，心里一沉，是她。

接下来随意地拆开包裹，这次是一部新款的手机，诺基亚。对于我这个女儿，她只会在每年的今天，从远方不变的地址寄来不同的礼物。我也仅发此，才记得世上还存在一个叫母亲的她。

神，今天是我的生日。在战役结束时，我在对话框输入这行字。

刚刚战胜怪兽的神近了身，对话框很快地显示出他的话语。

我知道。

当我为他的话而不解时，神解下了腰间佩带的宝刀。神就是用它保护我走过无数征途的武器，杀伤力很是惊人的战刀。

你把它带在身边吧，对你会有帮助的……生日快乐！

屏幕的字一个一个地闪现。当我接过宝刀时，曾经被冷落的心重新点燃。如此真切地感觉到神的影子的存在，就站在我的身边。我告诉自己，这是真实的，并非游戏。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校园的石凳上，望着满天的星星发呆。夜空不断地闪现着神的影子，我笑了，傻傻地笑着。

我们宿舍决定周末全体出去逛街，你也去吧？刚进门，小青就兴奋地眨着双眼皮对我说。

我不去了，快要考试了，我得好好准备一下。我懒懒地放下怀中的抱着的书，一屁股坐到床上。

面对宿舍不咸不淡的舍友关系，我找不到半点一起疯狂的理由。还记得那一次推不掉的出游，如同被线强行变换动作的木偶。或许，少了我的存在，她们会玩的更尽兴的。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生活圈子变得狭窄。终于，当我环顾四周时，只发现自己的身影在作伴。曾经把一个人精彩一个人生活当成是信仰去追求，如今成了不堪的事实，我却措手不及。学着去独处，让自己心甘于封闭式的精神堡垒。显得冷清的日子，也少了不必要的牵强附会，任我言，随我欢的生活。

我给自己买了本新的笔记本，开始每天用文字倾吐自己的心事。面对着小本子，我小心翼翼地记录着生命运行的轨迹。偷偷地收藏自己的眼泪，慎重地给自己的欢笑上锁然后留给世人的，是一成不变的面具般的脸。

弄好喜欢发旁观者自居，带着欣赏的目光观望着身边的人，身边的事，犹如透明物体般出现在他们左右。哭与笑对我而言都只是一幕戏，一幕仅供消遣的或喜或悲的戏剧。当戏落下帷幕后，我仍在持续着属于我的生活。

直到那一天，无名高地将我领进了游戏的虚拟空间，也将神带进了我的世界，一个人的生活开始多了一个男人的影子。

网吧被封了。

当我站在无名高地招牌下，对着交叉贴着的封条发呆时，身后一只有力的手拽着我离开。我踉踉跄跄地跟着他的脚步，脑子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他的脑后留着一头金黄的头发。

我被带到了一处阴暗的小巷，下水道的臭气扑鼻而来。几个着装时髦的男人出现在我的眼前。神也在，神情明显地不安。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我的左半边脸火辣辣地肿了起来。

不要！神吼叫着站在了我跟那个人之间，挡住了另一只正往我右脸上扬起的手。

让开，神！她爸爸是警察！那男人脸上青筋突起，狰狞而恐怖。

那不关她的事，我保证。神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此时像发怒的狮子，与受伤的野兽对抗。就像在游戏中的战争。

警察突击检查无名高地，他们正在服用了海洛因。网吧被封了，还被捉走了好几个弟兄。老大怀疑有人向警察举报，他们知道了你爸爸是警察，所以怀疑是你向警方提供情报的。

神蹲在四周弥漫着臭氧的地上，告诉了我这些。

从不跟别人提起我爸，包括神。

一个从农村走出来的男人，警校工业后奋力打拼。三十岁那年荣登局长职位，在当时，是市里最年轻的局长。家里摆满了各种发光的奖章、证书，它们的背后都隐藏着血的痕迹。他在警务生涯中，把命悬在了崖边，身上的伤疤记录着他的曾经。有那么一次，一颗子弹穿过了他的肩膀，躺在医院昏睡了三天。当大家都以为世上多了一名烈士时，他的眼睛奇迹般地睁开了。事后，又是一级勋章的授予。

再后来，他找了个女人，结了婚。

他事业有成，她年轻漂亮，似乎组建完美和谐的家庭是那么的理所当然，我的出生注定要打乱这平静的生活。因为，我是女的。指望她生个儿子来继承香火的他，一夜之间白了头发。他开始对她泠眼相待，从那天开始，家里充满了火药味。

幼儿园放学了，她没有出现。天黑时，他来接我回家。晚饭剩下两个人，看着那个空出的座位，我知道，她离开了这个家。那年，我五岁。一年后，两人正式离婚。或许，她得到了解脱，他也是。而我，被判了轮流监管。

每次被老师指着空白的学生资料表批评时，我都是低下头写下了他和她的名字，也写下了两个不同的住址。事实上，我一直都是留宿学校，包括春节。他来过一次学校找我，当周围的同学指着停在校门口的警车询问我时，我每次都是沉默，然后，冷笑。警车的确很威风，可惜，身为局长的女儿却从来没有坐过警车，很是荒唐。

每个月定期地收到账户里的新存款，来自她的，或是他的。我自己也记不清楚，下个月的我归谁管，很悲哀的一种生活。

神？你怎么在这？在被封的网吧门口，我见到了神，仍是不变的姿势。

等你。神简短地回答。他没有问我，其实我也没有答案，只是某个不存在的理由支配我的脚步，再次来到了无名高地。

去吃宵夜吧。神没等我回答就转身迈开了步子。我来不及收住张开的口型，凝固般地停在了流动的空气中。匆匆赶了上去。

我们再一次踏进了那间餐厅。不变的花饰，不变的灯光，同一个座位，点了同样的晚餐。不同的是，神主动开了口。

我要去趟远行，办点事。

去哪？我问。

神似乎没有听到我的提问，继续说，可能要离开好些天。

我没有说话。对于神，我仍是停留在他的战斗技能的了解。我想，他是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了。

接下来，又是沉闷的晚餐。

餐厅门口分别。我突然想起来了某样东西，我掏出了带在提包里的手机，是她给我的生日礼物。

带着它，有事时用得着。不由分说地塞进神的手里，消失在街头的人流中。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有了种离别的感觉。

少了无名高地的生活出奇地平静，往返于三点一线成了我的习惯。旁观各种事的发生，仍在日记为自己的心底上锁。重复日子的模式，很容易让人忘记时间的消逝。

跟平常一样地上完课，随人流走向饭堂。经过篮球场时，我看到了一辆白色警车停在了校门口。我下意识地改变了方向，朝校门口走去。

站在警车旁边等待的那个人我认识他，是公安局的人。

你找我吗？我出于礼貌地探问。他也看到了我。

哦！是的。是局长叫我来还你这个东西，他递过来一个盒子。我满脑子问号，轻轻地打开了盒子。

啊！手机？我心慌得失声喊了出来。第一个反应就是，神出事了！

那个人居然笑着开口对我说，你可知道你这次立了大功呀！靠这部手机，我们警方一路追踪犯罪分子到了重庆，成功侦破了一个贩毒集团，一举抓获犯罪头目。呵~这全是你的功劳啊！

神？手机？犯罪分子？功劳？我的？我的脑子一片混乱，无法将这几者之间建立关系，一切如戏剧般地发生在此刻。我只能满脸迷然的表情向他询问。

你？他稍稍一征，有点惊讶的表情。你不知道吗？神是我们警方的侦察对象，这部手机里面安装了窃听器和追踪器，这样，犯罪分子的行踪我们都能……

够啦！我竭斯底里地怒吼。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神，他，她，手机，还有我？为什么要将一切罪过加在我身上？老天也太过于捉弄人了吧！

我静静地蹲在长满了野草的角落，静静地听着心在破裂的声音，痛得发抖。我没有哭。她离开那年，我哭了很久很久，她还是没有回来，五岁的我明白了，眼泪并不能改变命运。

有时候，感觉拿到是很遥远的东西，也有时候，命运如此真切地站在我们的身边，戏弄着我们人类。现在，也是命运在注定，神永远处在一个跟我不同的世界，自头到尾都是。

本文已被编辑[夏莫]于2008-3-8 9:15:33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