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安树的那个早上,首都机场正飘着素白素白的雪花。安树的手轻拍我围脖上零星点缀的小玉蝶。围脖蓬地一抖动,这些小可爱就纷纷跌到底上。安树呼一口热气,仿佛将她们融化了。
这是我与安树的头一回见面。北京下着绝无仅有的一场大雪。一如我对安树的爱,空前盛世般铺天盖地,纷纷扬扬。
安树用他的奔驰c200k,载我到故宫东华门。路上我少女一样,矜持地静坐在安树旁边的坐位上。安树专心地开车。我用余光扫描他身体左侧的轮廓。黑色羽绒衣,深色牛仔裤,黑色耐克跑鞋。从穿着不难发现,安树在见我之前是斟酌了一番的。想到这里,我哑然失笑。安树稍微回转头问我,在笑什么。一张清瘦的轮廓分明的脸,清晰地浮出我的视线。我没有答复安树。其实安树不过是顺题搭腔。他继续开车。我也收起眉目,又用眼的余光,窥探安树洁白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来回旋舞。
安树把我安置在叫唐悦大酒店的一个房间里。他说,末末,你先休息下。我还要去上班。下午四点之前过来看你。再带你去吃好吃的。我说好的,安树,我等着你。你快去,别迟到了。
对话形似陌生客套。原来我心心念念的见面,竟如此稀松寥寥。
安树欲出门时,认真地看了我一眼,递给我一个不露唇齿的微笑后,轻轻地合上了门。
安树掩门而去的瞬间,屋外的冷气,不动声色地趁虚而入我身体里。我微微耸耸肩,打个寒战。
静谧的房内,寂寞的脚趾,叩响木质地板。安树怎能知道,为了这一谋面,我费神苦思。又花去几张钞票,力图把自己装扮成,不折不扣的小公主。然后,携带勇气,学一个叫娃娃的女歌手,漂样过海来看你。
见到你,却是如此平淡,是我们太陌生还是太熟悉。我们没有了在网络上风声水起的畅谈。我本想对你说,安树,我左盼又盼终于见到你了。我希望你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驱敢我一路的疲惫饥寒,和目视你的羞涩。你只是用洁白的手指弹掉我围脖上的小雪花。你这么轻轻的,是欢喜还是不欢喜呢。你是不是和我一样,丧失了语言,丧失了苛求的温暖。还是,我的外表在你眼里太过黯然失色了。
都说网恋极易见光死。我隐约感觉到,我与安树的爱情,在彼此相望的那一刻,像寒冷空中弥漫的雪花,纷纷起舞,忽儿陨落。
安树在电话里说,我是个聪明漂亮的女孩儿。安树时常会说喜欢我。安树说一天不给我电话就不能入眠。安树还会经常悄悄在我的帐户上打来生活费。这时候,我会对安树说,谢谢小爸爸。我有一张糖一样甜的嘴巴,安树有一大堆钱。我用我的青春当勇气,和安树展开一段绵长的暧昧,或是爱情。
这不是爱情的爱情,我怎猜不到他的结局。可是我为何要孤注一掷,一往无前呢。躺在洒满玫瑰花瓣的浴缸里,用双手碰起片片嫣红的花瓣,我却闻不到爱的芳香,嗅不到情的淋漓。我流不出眼泪,突然想就此沉溺。慢慢地,象鱼儿一样潜入深海谷底。
只是鱼儿垂涎悬挂在渔夫鱼杆上的诱饵,鱼儿浮出了水面。贪恋美好食物,意味着死亡逼近。
我还是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给安树发了一条信息:亲爱的小爸爸,我脸部过敏,下班顺便给我带一盒皮康王回来。我用词暧昧。我说回来,而不是来或者到酒店。安树极喜欢我的细心,玲珑。安树的回复也暧昧如豆。他也叫我亲爱的。他这么说:亲爱的小公主,我记住了。小爸爸务必完成任务。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字,心里逐渐温暖起来。我的情绪被安树装了机关,他对我笑,我就幸福。他不开心,我也跟着难过。安树短短的几个字,可以让我很幸福,也可以让我长夜泪流。
幸许安树是这样的人,外表冷漠,内心火热。世人间皆是如此。我们渴望温暖,竭力追逐幸福,最后却冷落了自己,遗忘了自我。呈现出冰冷决绝的残酷姿态。
四点不到,门玲响了。我惺忪着眼睛去开门。是安树。他一边寒暄,一边递给我一盒药。他说没有我说的药膏,就买了另一种。我看了看药盒上的说明,是针对过敏的。
寻找爱情,如同买药。能医治好病情的就是好药。适合自己的男子便是好男子。
安树是适合我的。能消化聪明女子的男子,的确已不多见。或许喜爱安树,有贪恋物质享受的嫌疑。只是谁能拒绝,一个足够懂你,又能给你物质保障的男人。
遇见安树,如天赐甘露,干枯的胃速需汲取。
安树独坐在床头的沙发上。我跟过去,他就让出空间给我。我有心机地猜测安树是一个正派的男子。他在电话那头说,末末,末末,我想抱抱你,亲亲你。现在我距他三毫米,他不碰我半根发丝。他绝不是对我没有欲望。他尊重我。他知道与我保持应有的距离。
安树的电话响了。他出去接听。隔着门,我隐约能感觉到,与之对话的应是他妻子。我不觉嫉妒起这个远在巴黎的女人。安树说,末末。我绝对不可能离开她。我说如果对方抛弃你呢?安树说那是对方的事情。
既然如此,为何要垂怜我呢。安树。你是何苦。
安树的唇,欲说还休。
我想这是安树的秘密。或者是安树自己也不得其解的问题。亦如我为何要招惹有妇之夫。我们心知肚明,还是苦心经营着,一份没有结局的爱情。只是安树追逐的是欢颜。我追逐的是蛋糕上红红的草莓。诱惑,甜美,然而只有一颗。我来的时候,草莓已经滑进别人的胃里。
我一度在哭,我后悔自己来迟了一步。我突然渴望急速衰老到三十岁。这样的话我可以与安树并行在街头,招摇在他公司的大厅中央。
黄昏,王府井大街的教堂前挤满了人群。安树把我抱起来,我眯着双眼看墙上含义不明的祷告文。我告诉安树我想进去。安树说进不去。又问我进去做什么。我说看看,然后拿着圣经祈祷。安树说,闭上眼睛。对着基督教教堂的墙壁默念,愿望就会实现。于是,我闭上眼睛。不知道耶和华能否对之感应。
那个晚上,安树没有留在客房里。安树说我必须得回家。末末。我质问安树为什么。那个女人已是不在北京,你为何不能陪我一宿。我只要与你合衣相拥。你轻轻抱着我,不需要暖气,我亦能感觉到一定的温度潜伏在体内。安树只是摇头,执意要走。我猜测,安树对妻子有愧在心,定然是不能与其他女子留宿在外。更不容我进那个有阳光照射进房间的家门。只是安树不晓得我内心的坚毅和倔强。我既从南方c城飞至北方来看你,你就该明白我对你用情几许,爱有多深了。安树,你是骗子。你骗我千山万水而来,却没有拥抱,没有亲吻。没有陪伴,更没有诺言。我捶打着安树的心膛,无力地喊他骗子,大骗子。
终于我的双手没有了力气。我气若游丝。我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就是马上,现在就走出这个房间的时候,安树拉开门走出这间屋子。我衣衫不整,光角站在地板上,听到他说,明天一早六点赶过来。并叫我早点睡。听到这个声音我突然警觉,快速开门追安树。我没有穿鞋子,脚很疼。眼泪开始瀑布一样涌出。我远远看见安树的车子启动起来。那一刻,内心极其惶恐脆弱。我只想抓住安树,不管用什么办法。
渴望爱情的女子,严重缺乏理智。
安树到底是有些不忍了。他掉转车头,朝我驶来。我怔怔地站着,身体在寒风里瑟缩不停。我的双脚丧失了知觉。安树过来抱我,他终于肯抱我。他的怀抱很暖和,挡住了寒冷的气流。我们都没有说话。良久,安树送我回酒店睡觉,他自己还是走出了客房。这一次我没有拦,也没有追。我想安树的确是要回去过夜的。虽然我不清楚其中的原因。
早上六点醒来,没见到安树也没接到他的电话。只有柔和的灯光陪在我周围。再三犹豫,还是拨通了安树的电话。他说,睡太沉了,闹铃也没听到。我陡然意识到,这个男人活得很累。安树是不属于我的。我不该折磨他,更不该以爱情的名义却行如一只狐狸。
这一天,安树由我支配。我在天坛回音壁的一面喊,永别了安树。安树在另一面应是听到了。
回程的火车上,我写了一条信息:谢谢你,安树,多保重。保存在草稿箱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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