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妈妈：　

今天是阴历9月29日。今天您肚子疼了吗？您还记得43年前的今天肚子疼的感觉吗？您还能回忆起43年前的今天，你要初为人母的心情吗？　

妈妈，你能记得今天是我的生日吗？43年来，我一直盼望妈妈您能给我过一次生日。但是，我的期盼都落空了！正如我由于没人告诉我您的生日是哪天而不知您的生日那样，您可能随着漫长的时光的消磨而忘记了我的生日。　

所以，我等了43年，都没等来妈妈您对我的祝福！　

43年前的今天，我在您温柔温热温润的腹中，急切地寻找着生命之门。　

43年前的今天，我深秋的故乡白雾漫漫，阴冷潮湿。妈妈，您一大早就起了床，挺着即将临盆隆起如山的大肚子，背起竹篓，与我二奶奶一同上山打毛栗子。　

这正是毛栗子成熟的季节，四里八乡的人都要来我们这里打毛栗子。因为这是那个年代过年过节唯一的零食。妈妈，您和二奶奶艰难地踩着露水，趟着白霜上到山上。其实，这时候的您，腹中的胎儿比这满山的毛栗子还要成熟得多。您似乎已经透过从山腰吹过来的秋风，听到了我在呼唤妈妈。所以，您便忐忑不安，总感觉要发生什么。　

果然，到了下午，您就腹痛难忍。您痛苦的呻吟使我的二奶奶明白了事态的本质。她老人家慌忙搀扶着您下山。这时的您还背着一竹篓的毛栗。　

您的前方是崎岖的山路，您的身后是滴滴答答的鲜红热血，秋风里是您要生不能要死也不能的痛苦呻吟。浓浓的秋雾还是不肯散去，白霜已经化成了打湿您裤腿的露水。　

妈妈，当您回到和山里一样阴冷的临河而建的小木板楼房里，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我的这时正在为自己寻找求生的出路。我拼命地撕裂着您的肌肉和韧带，我听到了您的骨节在嘎吱着响。　

那天晚上的月亮出来得出奇的早，还不到八点就爬上了您住的木楼的屋顶。我的父亲心情复杂地在灶屋里烤着火盆，我的奶奶和一些村里的妇人围着您，用她们的经验引导您，指挥您。　

清冷的月亮爬上了木楼屋顶的正中央，冰一样的月辉透过瓦缝射进房内。妈妈，我就在这时准确地落在了月辉中。我在您如释重负的叹息和大人们胡乱的兴奋中，不慌不忙地哭了几声，便一门心思专注地聆听窗外小河那孤寂的哗啦哗啦的歌唱。我觉得小河的歌声只有我一个人能够听得懂。我对窗前那条小河情有独钟，这似乎预示了我的后来没有玩具没有零食没有伙伴的童年，这条小河就是我的天堂。小河里的虾和螃蟹还有河畔的野花野草是我充饥的美食，小河里的青蛙和蜥蜴以及蛇是我的玩具，小河里五彩的粉石是我描绘幻想世界的彩笔，小河的流水声和拂过田亩的风声是我的美妙童谣，小河两旁的水仙和其它野花还有蜻蜓、蚂蚱、蝴蝶甚至牛虻都是我的亲密伙伴……　

妈妈，当我出生才几个月，您便离我而去；当我还没来得及断奶，还没来得及学会说话学会喊妈妈，您就被迫舍弃我远嫁他人。以后，您又有了自己的儿女，以后我们少有音讯，以后我来了新疆，我们离得更远了。生活的繁忙和命运的坎坷，还有空间和时间的关系，纵使血缘仍存，您和儿子之间的感情难免会渐渐淡化，所以，您的今天可能会记不住儿子的生日。　

我的13岁以前的生日礼物，不过是奶奶给我煮的一个鸡蛋。这个鸡蛋，我要拿在手上把玩好半天才小心翼翼的剥了皮，将蛋白掰开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味，尽量将鸡蛋的美味在舌齿间多存留一会。13岁以后，我来到了新疆，从此，我再没有好好过过生日。我也常常忘了生日，也从来没收到过任何祝福。　

我已人到中年。今天，又是你的受难日，是我的生日。妈妈，昨夜我又梦见了您；妈妈，今天您肚子疼了吗？　

此致　

母亲大人安康　

儿仲杨叩上　

丁亥年九月二十九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