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陈河学校的陈河老师在一九八五年沙湖地区首届公民办教师歌咏比赛上一举夺魁。老师们都欣喜地纷纷围拢过来祝贺陈河老师并纷纷询问陈河老师成功的秘诀。陈河老师感激地看了看周围的老师们,陈河老师深情地说:“土砖窑!”
“土砖窑?”老师们大惑不解。都说,这“土砖窑”跟“唱歌”能划上等号吗?老师们又都齐聚目光,罩定陈河老师。且屏住那好发出噪音的呼吸。等待着陈河老师。耐心。以为从陈河老师那紧锁的双唇里又会吐出感人的真言来。可老师们等了半天,老师们的双耳却就是捕捉不到来自陈河老师的声音。就是连陈河老师的嘴唇都没有再动一下。
这时,站在陈河老师身旁的陈河学校的郑校长打破了静寂。郑校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能!”郑校长见老师们还是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郑校长坦然地笑一笑,说:“老师们不相信是因为老师们不了解。老师们要是能耐点性子听我讲完这段故事,老师们就会知道。就会相信了。”
二
我和陈河老师是一个队的。我家和陈河老师家隔壁紧挨隔壁。陈河老师是我看着长大的。可以说,陈河从他姆妈的肚子里一蹦出来就会唱歌……
有老师不相信地问道:“吹?”
郑校长瞅了那老师一眼,笑一笑,说:“吹……”
其他老师不耐烦地说“听·嘴长。”
陈河一点点大还在摇窝里睡的时侯就显现出他唱歌的天分来。别个小伢哭,瞎。他,一长一短有板有眼有腔有调;别个伢哭得气力巴吼,浑身上下汗流了水汪了。他,不管哭多长,气不喘水不流。那小胳膊小腿还一蹬一挥蛮惹人疼。
大了。读书了。学校组织文艺宣传队,陈河进了宣传队。每次陈河唱歌,台下鸦声,无。坐在那动,不。
后来,陈河开始找些象如何唱歌呀如何练声呀等理论方面的书来看。
说到这里,我倒想起件趣事来。
陈河有回看了本练声方面的书,书上说,练声最要紧的是要想法打开“横膈膜”。“横膈膜”一开,那声音就可以随大随小,随高随低。那声音就可以收放自如。陈河却不晓得。陈河又不好意思去问。陈河揣了这个疑问回到家里,这个疑问却憋得陈河神魂颠倒,搞么家都没得劲。陈河实在忍不住了陈河去问他姆妈。你们想,陈河的姆妈个农村妇女,又哪会晓得这些。可陈河的姆妈有趣。却说:“这伢,读书读转去了。这‘横膈膜’不就是蒸笼里靠近横杠的那几个粑粑吗?”
陈河一听,大笑,说:“还卷子哦。别个‘横膈膜’是,”一指喉咙,“里的东西。”
陈河姆妈一听,口,封。脸,妍。回,难。
陈河见问不出个么名堂来,陈河又不收心。陈河也不放弃。陈河关在房里练。却又不敢声音,大。担心。隔壁左右笑话。有天,陈河发现座土砖窑,半里。离家。陈河大喜。
从此,陈河白天黑哒只要有空闲就去。陈河再也不担心隔壁左右笑话了。
这天早上,陈河照常去。练了会儿,陈河听到“错了错了”的声音。音量不高却因此刻静听来也蛮吓人。陈河骇一跳,慌忙看。四周。暗。空。陈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陈河笑一笑,又继续练。陈河又听到“错了错了”。陈河又看。四周。又空。陈河捏棍子。紧。低吼。颤:“谁?”寂。陈河发了毛。心里。陈河胆子,麻。陈河神,稳。陈河双眼,闭。适应。此刻,天,亮。微。陈河看。循。弯弓。隐约。陈河走过去,却也认得,昨晚讨饭的瞎老头。
陈河看清了。陈河也不骇了。陈河舒了口气。陈河蹲下身子。陈河和蔼地说:“你郎啊!吓我一跳。”
瞎老头却不辩解。瞎老头挣了挣,坐直了身子,说:“错了!”那口气不容置疑。
陈河瞅了眼瞎老头,陈河站起身,陈河没好气地说:“懂?”
瞎老头硬硬地说:“敢教?”停了停,瞎老头又说:“象你这样,不说一副,就是十副,也弄坏了。练,练,练,你以为都象你这样?这练声要讲究方法。科学方法。久了,这‘横膈膜’······”
又是“横膈膜”。陈河浑身不禁一颤。为了这“横膈膜”,陈河不知闹了多少笑话。受了多少冤枉罪。吃了多少夹心气。“横膈膜”啊。
瞎老头哪晓得这些,仍自顾自地说:“为什么要打开这‘横膈膜’呢?说简单些,这‘横膈膜’就象个生了锈的开关,你要想法把它弄和泛了才能随你使唤。那怎样才能弄活泛呢?首先要控制好自己的气。不能象你那样破锣似的瞎汪瞎喊。没得章法。你要让这气沉入丹田。所谓丹田,就是肚脐以上一巴掌大的地方。然后,你再慢慢往外放。象我这样,呼吸,啊啊啊,咦咦咦。来,试试看。”说着,瞎老头操起把二胡,调了调音,娴熟地拉了起来。
“这?哦。”瞎老头背的那卷破棉被里竟还有这大的乾坤。陈河不敢再分心,随着瞎老头的二胡声练了起来。
陈河唱歌,只是一种天份。一种爱好。陈河练声,也只是一种自然。一种兴趣。陈河何曾历经过这种阵势——正规的阵势。相信我们的陈河吧。相信我们的陈河一定能适应这种阵势。相信我们的陈河一定会脱胎换骨。
陈河刚开始练,陈河还有些不习惯。也有些吃力。陈河却没有放弃。陈河仍坚持着。时间长了,陈河习惯了。也轻松多了。陈河的心里呀真比喝了蜂蜜还甜。
“你该上学了。”陈河兴起,练。瞎老头却收起二胡,催促。陈河慌急赶忙地往外跑。跑到窑口,陈河又站住了。却传来了瞎老头的声音:“去吧,我不会走的。”陈河这才放心放意地跑了。
从此,陈河一放学,放下书包,就去窑里。有时,陈河连书包都不放背着书包径直去了窑里。有时,连晚饭都不回家吃。甚至连觉都不回家困。
陈河的姆妈见陈河天天黑哒往外跑,又隔三岔五地不在家吃夜饭,又不在家困觉。陈河的姆妈问陈河,陈河支吾了半天又说不出个么所以然来。陈河的姆妈担了心。
第二天清晨,陈河的姆妈见陈河出去了,陈河的姆妈留了心。陈河的姆妈也不作声。陈河的姆妈悄悄地跟在陈河的身后。陈河的姆妈见陈河走到土砖窑前,一晃,不见了。陈河的姆妈着了慌,陈河的姆妈围着土砖窑七找八找却找不到陈河,陈河的姆妈的脑壳腾的一声,木了。陈河的姆妈“啊”的一声刚想哭出来,陈河的姆妈猛地听到“啊啊”声,陈河的姆妈来不及檫去眼泪,陈河的姆妈侧耳静听:陈河的声音。声音是从窑里传出来的。陈河的姆妈雄起胆子走到窑口,竟还听到“咯的葛的”声。陈河的姆妈走进窑,窑里竟点了盏灯。灯火暗淡。四周昏暗。窑壁上的两个人影淡淡的。陈河的姆妈这才醒悟,难怪家里的煤油近些日子为么家用得那么凶。陈河的姆妈借着昏暗的灯光细瞅,陈河的旁边竟还坐了个老头。陈河的姆妈觉得这老头面善,一时竟也想不起来。老头手里摆弄的那个,陈河的姆妈却也认得,二胡。陈河在,陈河的姆妈的心,定。尽管多了个老头。陈河的姆妈胸中的郁气这才得空舒出。长长的。陈河的姆妈只感到浑身软绵绵的,双腿都撑不住身子了。陈河的姆妈却还是硬挺着,不让自己瘫下。
陈河这时练得兴起,却猛见窑壁上又印了个人影,还披着短发,陈河心一惊,陈河猛一回头,陈河骇得卡住了“啊”,陈河瞪直了双眼,陈河看着他姆妈。呆呆地。
瞎老头见陈河停了,瞎老头不明究里,瞎老头象往日样厉声催促,瞎老头的手一刻也不得闲。瞎老头一连催促了好几遍,却听不到回音。瞎老头连忙放下二胡,双手乱摸,连连追问:“怎么啦怎么啦,啊?”
陈河的姆妈这才想起来,这老头原来是那个讨饭的瞎老头·
陈河颤颤地说:“我姆妈我姆妈。”
瞎老头心里倒也平静。瞎老头放下双手,喘了口气,说:“大嫂啊,我们……”
陈河的姆妈不等瞎老头说完,陈河的姆妈抢着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在打开蒸笼里的粑粑。”
瞎老头一听,疑惑地问道:“粑粑?什么粑粑?”
陈河连忙蹲下,讲述那段“横膈膜”的故事。
瞎老头听完,忍不住大笑。连声说:“对对对,粑粑,粑粑。”
陈河的姆妈不好意思地说:“我个乡下妇女,哪晓得这些。我只晓得蒸笼、锅铲、锄头。”停了下,陈河的姆妈又说,“走,这蒸粑粑呀不是一下子的事。到我屋里去。屋里也一样蒸。老这样在屋外蒸,这粑粑没蒸熟这大人倒蒸熟了——我们大人骇不得”
瞎老头刚想解释,陈河倒抢先说:“真的真的是不是真的?”
陈河的姆妈故意板起个脸,说:“几时跟你假过。”说完,蹲下去卷被子。
陈河也连忙扶起瞎老头,拿起二胡,搀扶瞎老头往外走。
瞎老头也不推辞也不说么家,默默地走。
从此,陈河放了学,就和瞎老头一起边做事边练习。
陈河的姆妈见陈河黑哒早晨不往外跑,陈河的姆妈也安了心。
瞎老头的生活有了规律,瞎老头的脸上,渐渐地,也有了红晕。
有天,我老婆在田里碰到陈河的姆妈,我老婆问:“你屋里这些日子早晨黑哒咯的葛的,嗯呀嗨哟地搞些么家?”
陈河的姆妈笑嘻嘻地说:“我河河找了个会蒸粑粑的师傅。”
我老婆一楞,半天都没缓过神来。我老婆楞楞地看着陈河的姆妈。
陈河的姆妈一笑,解释道:“就是以前跟你说的么家‘横胳膜’‘直胳膜’的。”
我老婆一拍后脑壳,连说“晓得了晓得了。这记性。”过了会儿,我老婆又问:“那,这老头是哪些的?”
陈河的姆妈摇一摇头,说:“不情楚。”
我老婆提醒道:“还是问情楚好。”
陈河的姆妈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说:“问个么家,个瞎子,还能害个么人?”
我老婆是个多事的人。我老婆借故总往陈河家跑。一来二往的,我老婆竟和瞎老头混熟了。慢慢地,我老婆还真问出些底细来。
原来,这瞎老头是高头一个剧团的琴师。还蛮有些名气。乱的年月,也受了些苦。由于医的不及时,眼睛瞎了。后来,形势一好转,瞎老头就背了床旧棉被,带了把二胡出来了。说是要在有生之年再带出个徒弟来。唉,这瞎老头吃亏也吃不怕。当初整他的人就是他的徒弟。也许这就是老一辈艺术家对艺术的执著吧。也亏了老一辈艺术家的执著,才使我们的艺术常青!
瞎老头出来后,边讨米边找学校。却没有找到合意的人。瞎老头都有些灰心了。瞎老头失望地仰天长叹。准备回家去。郁郁地了却残生。
也是凑巧,有天中午,瞎老头经过我们学校,听到陈河唱歌,瞎老头大喜。瞎老头激动得老泪纵横。皇天啦!瞎老头决定不走了。瞎老头开始调查,掌握了陈河的情况。瞎老头就来到了我们队。就有了前面那些。
我老婆说完,我老婆感叹的不得了。说这跟电影一样,蛮吸引人。我老婆最后又对陈河的姆妈说:“你可千万莫对别个马虎。搞不好你家河河还真要从一个小歌唱家搞成一个大歌唱家都不晓得的。”
陈河的姆妈说:“要你说。要真有那一天,我打十个荷包蛋你吃。”
我老婆馋猫样地一唆嘴,说:“当真?”
陈河的姆妈说:“几时跟你说过假话。”
陈河跟瞎老头练了段时间,声音有了明显的转变。可自从把瞎老头接回了家,就只能在家里练。陈河担心时间长了会影响别个。陈河就跟瞎老头商量,说还是到窑里去练好些。瞎老头想一想,同意了。
瞎老头虽然住在陈河家,但并不因此放松对陈河的要求。只要陈河练滑了一个音,唱走了一个调,瞎老头总是十遍二十遍地要陈河重练。直到练准为止。
陈河呢,也听话,对瞎老头的要求从没有半点违背。总是按照瞎老头的要求再三再四地练。腮帮子练疼了,舌头练僵了,也不叫一声。更没得半句怨言。
后来,瞎老头跟陈河说,这唱歌的人,要时刻注意保护好自己的嗓子。不能让嗓子受半点委屈。另外,还要学会使用假声。当然,这用假声难免要遭到非议。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承受力了。历来成大事者就要经受得住冷嘲热讽。所以,我们学校有些老师说陈河老师说话假声假气的。说陈河老师说话象娘娘腔。就有些不喜欢。我刚开始也有些反感。不过,这是以前。
当然啦,这些都扯远了。我们还是回到陈河老师练声上来吧。
有天,陈河象往日样,清晨八九早和瞎老头去了土砖窑。窑里黑乎乎的。陈河叫瞎老头站着,陈河自己先进去,陈河拿根棍子这里敲敲那里打打,确信没得么家了,陈河才出来搀扶瞎老头进去。又扶瞎老头坐下,师徒俩开始了新一天的练声······
说到这里,有老师忍不住问陈河老师:“你敲些么家?”
陈河老师笑一笑没有作答。
郑校长笑着解释:“敲蛇。”
老师们这才恍然大悟。都夸陈河老师心细。
陈河练了会儿,天渐渐亮了。窑里的一切都看得见了。陈河发现窑顶的泥土哗哗直往下落。陈河告诉瞎老头,说窑顶有人。瞎老头却不停,说没人,是声音。陈河感到惊奇,想问,却见瞎老头不理不睬,陈河也不敢多问,陈河收起好奇心,仍继续练。陈河却多了个心眼。陈河留心观察。陈河发现,每当他练到高音处,那泥土就随着声音哗哗哗往下直落。练到低音,那泥土就不落了。陈河又停了下来,忍不住问瞎老头。瞎老头收起二胡,这才不紧不慢地说:“你听说过《三国演义》里张飞吼断长阪桥的故事吗?那就是声音的力量。”
陈河想一想,说:“可,那是吼啊。”
瞎老头说:“都一样。”停了停,又说,“要知道,当声音练到一定的火候,就有了力度。不管你是唱还是吼都会震断物体。”
陈河听了,陈河心里甭提有多高兴。陈河却不自溢。陈河平静地对瞎老头说:“练吧。”
瞎老头也不多言,瞎老头只是连连眨了眨空洞的双眼,瞎老头操起二胡更加起劲地拉。
本文已被编辑[饥渴的骆驼]于2008-3-7 21:26:08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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