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常在文章里看到“萝卜白菜，各有所爱”的句子，在湘南，应该是“萝卜芥菜，各有所爱“。不是湘南的土地不长白菜，只是湘南百姓没有大批量储存白菜的习惯，白菜都搁在地里，自由生长，吃的时候，去地里揪一棵回来，就得了。可芥菜不一样，先是掰脚叶喂猪，春三月，天气晴稳当了，就用菜刀或锄头全把它们撂倒在地头，然后再抱到水沟里清洗，搁在附近向阳的草批或岩石上，晒几日几宿，蔫了才收回来，制作坛子菜。

萝卜也是，头年九月下种，长出来，正好是蔬菜寡淡季节，就先吃萝卜秧。萝卜秧从地里摘回来，要先用开水煮一片，在井水里泡几个时辰，去了涩味，煮来才好吃，萝卜特有的味道，领人在村口就能分辨得出，谁家是在吃萝卜菜了。喜欢的，也可以端了饭碗蹭过去，要一筷两筷的，尝尝鲜。

萝卜也是猪食。湘南人家，收了秋之后，田头的事荒下来，就忙地里，萝卜谁家也少不得。萝卜也有很很多种，红皮的，白皮的，红心的，还有长长的村民称之为马x萝卜。马x萝卜个长体大，产量高，一般是为猪准备的，而红皮或红心萝卜，肉质嫩，汁也多，村人先用它做泡菜，早上下饭用。一坛子卤水，泡的两三圩（三天赶一圩），就发出强烈的萝卜味，一开坛子盖儿，屋外过路的人准会嘀咕：这家的萝卜泡臭了。

萝卜泡几个早上，就得换卤水的。人懒，卤水用久了，面上起一层白皮，看起来如脓，影响食欲，而且那味儿，也影响四周邻居的认识，所以，会操持家务的湘南女人，隔两天就要闻一闻泡菜坛子的味儿，发现有异味了，就马上处理。白皮萝卜在早前当过一回主，自有了红心萝卜，白皮萝卜就被渐渐淘汰了。红心萝卜可贵了，担上街卖给那些机关里的，一块钱一个，不讲价。

芥菜就没这好命了，一蔸芥菜六七斤，品相也好，梗壮叶厚，阔大的叶面上，还有一层浅浅的霞红，这是证明，证明这芥菜是本地种，脆嫩无渣。当年地里芥菜丰收，拉一板车上街，却只换得五块钱，不够称一斤猪肉。而湘南农家，却喜欢吃腌芥菜的，而且还可以当茶点。芥菜在晒干表面水分之后，然后在屋里，放在大木盆里裹了食盐，一把一把揉，把盐味儿揉进去，才放进坛子。喜欢辣的，放一层芥菜，撒一匙辣椒面。泡十天半个月，去了芥菜的呛味儿，取来吃，脆脆的，还有芥菜的清香。听母亲说，家西边的乡里，过年节喝茶，就从坛子里抓一把芥菜出来当茶点待客的。

其实萝卜也是可以当茶点的。也是在春三月前，拣好晴稳当的日子，一家人出动，有力气的往地里拔萝卜，担到水边，让老人或小孩去根去须洗净，然后又担到山上，往先前选好的大石块边一放，在旁边切成条状，晒在大石头上，过几天几夜，收回来，用一个大木盆腌着，入了盐味，浸了盐水出来，干干的，才可入坛，经年不坏。在晒萝卜的季节，往山上一看，一块一块白花花的，像一群一群羊躺在哪儿。萝卜很脆，嚼起来嘎嘣噶嘣的，咸中有甜，只是声音太响，不熟人，一般在喝茶的时候，是不大摆出来的。

而更多的，是当菜。从今年三月，吃到来年三月，接上了，吃不完的可以送人，也可以接着吃。出早工的人回来，在晒谷坪上，你端一个饭碗，我端一个饭碗，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可以交流，如果你家萝卜我家芥菜，就彼此可以交换一筷，一方不喜欢的，让对方夹了去，又自己回家添，再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晒谷坪就成了一个大家交流的地方，人心上也没有芥蒂，说起来也轻松自然，时不时的喷一口饭，鸡就一溜小跑过来，一点也不浪费。但鸡从不吃腌过的萝卜芥菜。

在这里，人们看见谁领了一个女人回来，喜欢的会赞美，不喜欢的，说：“萝卜芥菜，各有所爱，不关我x事”。白菜吃一季，而萝卜芥菜吃一年，务实的湘南人，孰轻孰重，自然就挂在嘴边了。

现在各家各户虽然极少制作腌菜了，偶有馋不过的老头老太太又会把腌萝卜腌芥菜从记忆里拽出来，几家几户合作腌一坛子，过过瘾，美其名曰：忆苦思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