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看最喜欢的那部电视剧,他爸阴着脸走过来,“啪”一声就给关掉了。“电费那么贵,你咋看起来就没完没了?”他爸冷声责,我胸口一闷,呆望着黑黑的电视屏,半晌无话。
逛商场,我看上了一件外套,八十块钱,真漂亮,越瞅越喜欢。孩子们时不时给我添置衣服,可就他们那眼光,弄的那些衣服没一件合我心,老强调啥牌子啥牌子的,我咋看咋不顺眼,就很少上身,这辈子,我还从来没有正儿八经给自己添置过衣服,都是有啥就穿啥。从前穷,穿亲戚朋友给的旧衣服,或者穿儿女们退掉的衣服,要过六十岁生日了,花八十块钱给自己买个心满意足,值!我要掏钱了,他爸走过来,冷声强调,说家里柜子里堆了多少还没穿过的新衣服,还买?钱烧的慌?我垂了头,黯黯然把屈憋回肚子里,默默归家。
我兴冲冲去市场,想买些菜好好地做顿饭,几个孩子天南地北的,一两年才能聚着一次。看上了一个摊上的西红柿,又大又红又鲜亮,做顿西红柿揪面片子,仨儿肯定能吃两大碗,上海再好,也没人给他做地地道道的揪片子吧?也不知多馋呢,正弯身往袋子里拾,他爸过来问了价格,然后冷着脸呵斥,“那边儿一块钱一斤的多得是,干嘛要买两块五一斤的?”心里堵得慌,转身又去挑蒜苔,蒜苔沙肉丝是大丫最爱吃的,娃嫁到海南去了,三年没回过家,也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还能亲手给大丫做几回蒜苔炒肉丝,他爸又来了,说是我挑的蒜苔太贵了,三块五一斤,那是人吃的东西吗?我心里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那么挑些大白菜吧,这东西便宜,焯一下,鲜鲜黄黄的,弄个盐水白菜也不错,碎丫最好这口儿,说我的手艺比他们饭店特聘的大厨还好,透亮亮的玻璃盆儿,盛上嫩黄黄的白菜,再配上清汪汪的一池子汤,看着就惹人馋,可是,他爸又来了,他说捡那菜帮子烂些的大白菜挑,便宜。我木木地听着,听了四十年了,应该是听习惯了吧?可是,这一刻,我竟然有些无法支撑了,我使劲地攥紧拳头,紧的不能再紧,指甲掐进肉里了,我觉不到疼。
黯黯地呆站在厨房里,我不知道要做什么,买了一大堆菜回来,不是烂叶子的,就是蔫里巴叽的,再不就是坏了半截的,这样的菜,我做了四十年了,还要做到什么时候?当年天天顿顿弄这些,我是心甘情愿的,七个孩子,正长身体,正上学,啥都缺,一不小心便会有饿死人的事发生,能有烂叶子的菜吃就很不错了。可是,熬过了四十年,一切都不一样了,几个孩子长大了,工作了,一个个经济条件都好,私家车,小别墅,啥都不缺,我俩的退休工资也是涨了再涨,存折和银行卡上早都超过七八位数了,孩子们还时不时往回汇钱,真是到了过好日子的时候了,我不求燕翅熊掌,我不求穿金戴银,我只求不再买烂菜,我只求能乐呵呵看自己喜欢的电视,我只求能有一件合自己心意的衣服,我过份吗?
“他爸,”我瞅着他忙忙碌碌洗菜摘菜的背影,心酸酸的唤。
“咋了?”他转头望着我,温和地笑。我知道,老伴儿是在意我的,两个人在一块儿过了四十年,啥风没经过,啥雨没经过?许许多多的事儿都能掂量得出他对我的好,他对我好的心意从来就没变过。他的心思我知道,他是当年穷怕了,穷成了习惯。
“他爸,要是哪天我死了,你会不会给我挑一块好墓地?”
“当然,在龙泉寺,在那里挑一块最好最好的墓地。”
“他爸,听说龙泉寺的墓地很贵,旮拉里的一块墓地都要一两万呢,要是挑最好的墓地,还不得七八万?”
“七八万就七八万,你劳碌了一辈子,花七八万买块墓是应当的。”老伴的口气不容置疑。
“可是,我死了,就啥也不知道了,要那么好的墓地做啥?活着的时候不用再捡烂菜买多好,”我恹恹地叹了半句,突然啥也不想说了。
活着的时候……活着的时候……活着的时候……死了,睡在一块最好的墓地里,嘿嘿。
2007年11月20日,兰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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