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说琴之“知音”
经过了若干天的沉寂之后,突然明白:原来我等的,是一场恋爱。
“文人多情”是一个被说滥了的词,想想这是个至理。缺乏了某种激情,当那些细小的事物流过心底引起莫名的悸动的时候,便没有想留下它的冲动。当手底的文字一次次被人曲解乃至不知所云时,孤寂,便会一点点的扩散开,沉默的接踵而至,成了一种极其自然的事情。
无事,翻《闲情偶寄》,看到一段话颇有意味:凡令姬妾学此(琴)者,当先自问其能弹否?主人知音,始可令琴瑟在御。不然弹者铿然,听者茫然,强束官骇以俟其阙,是非悦耳之音,乃苦人之具也,习之何为?……
我想这是我想学琴的最初动机,说实话,我并不认为自己真正了解那些太古之音所包含的真实含义。我无法透过那些游动的乐符去感受清风明月,松涛云海,也无法穿过那跳动的音节去听出溪流幽涧,竹鸣朗月,更无法从中真正感受到与天地俱化,与太虚同体的绝妙境界。当“技”只是一个抽象的名词时,“艺”的苍白无力,至此暴露无遗。所谓“琴弹知音听”,确是知琴之语。对于一件留白太多的艺术形式,填充空白的想象的高度一致,才是“知音”之真解。当双手在筝弦上跳动时,我可以感受到渔舟唱晚之乐是田园之乐而非丰收之悦,也可以浸入高山的巍峨与流水的多姿,只是当同样的一支琴曲放在我面前时,唯有“茫然”二字可表,也许这归结于我喜欢探究事物的本源,或者说过程。似乎只有在过程中去寻找它们所蕴含的意义,于一种支离破碎的分解中去合成完整的美感,才能让我对眼前的事物有着更为充分的了解。
所以琴寻知音,文字需要恋爱,不过殊途同归。
一直以为古琴的弹奏手法与古筝有某种相通之处,现在才发现自己犯的错误是多么的低级。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乐器。抛开一切的所谓文化内涵与音乐本身固有的表现力不谈,单纯的手法就完全是两回事。筝是用手指的第一关节用力的乐器,而古琴却是用了第三关节,不要小看这么一点点的不同,就是这小小的不同,决定了琴的弹奏手法与筝的大相径庭。筝作为一种繁弦乐器,是一弦一柱一音,仅有的滑音变化也是在一个极小的范围之内,不过只有小二度大二度的区别,而琴的走音却拥有了极为广泛的处理空间,这种变化却恰恰是琴的魅力所在,也是琴之所以作为一种极富个人气质的乐器原因之一。想想看,一只曲谱,只给你弹奏手法,却不给你任何节奏的变化与节拍的长短,将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我没见过古代的工尺谱,但我从减字谱中可以想象出为什么古乐需要口传心授的原因了。也明白了“高手才有妙音”这句话的深层含义。
前几天与表哥谈琴,他曾劝我不要学,说琴的手法并不繁难,难的是一种内蕴力,音乐的内蕴力。当时很不以为然,以为琴之难学,应该在指法的繁难,至于内蕴力,该是所有乐器共有的东西,不应该只有古琴。现在才发现表哥是对的,这是一件有着过多自由发挥的乐器,只有一个大的范围,剩下的变化全要靠对音乐的领悟去诠释。减字谱之所以到现在还无法被现代曲谱所替代,并不是它真的不能翻译,而是那种丝丝入扣的现代曲谱一旦做成,琴本身所具有的留给琴者所发挥的自由空间将会消失迨尽,而一只僵化了的琴曲,又怎么能承载起具有中国固有哲学意味的艺术的全部精神?
这么说似乎有点空玄,那么说简单一点吧。比如古琴是没有绝对音高的它只有音高关系,一只曲子是c调还是d调完全靠了操琴者对琴曲本身的理解,或者靠了琴本身所固有的音质,具有相当大的自由度。由于琴弦本身所具有的特点,随着左手按弦点的不同,一根弦上可以弹出古琴弦里所能发出的所有的音,那么同样的一个6,你到哪根弦上去弹的好?如果说这只是说明了减字谱的精确度与科学性,尚可以用了现代的曲谱去解释,那么那些走音滑音的内藏的表情更是无法用简单的符号去替代,而这恰恰是古琴的精髓所在,也是最能体现操琴者个人修为的部分,如果这些也用了一个固定的模式去划定,那么只能说,琴之死,将不远矣!
门外说药之“取舍”
一上楼梯,便闻到满屋的药香!
这确实是一种很清雅的味道,如果不生病的话,坐在那些淡淡的,带着各种植物生命体征的香味的空间里,会让人产生一种与现实生活疏离的陌生感。那些装着各种各样草药的木箱子,静静无言,可是一掀开,便是一个世界!
在那些整架整架的木箱中游走,看箱子上一个个的药名,“香附”,“党参”,“当归”,“半夏”,“桂皮”,“葛根”这些平时只注意到的药名现在成箱的立在我面前,我却如一个白痴般茫然四顾,一个不识。除了屋角的那袋“红花”尚且认得,其余的全是只知其名,未见其形,偏又傻乎乎地回头问:可有玳瑁?
陪我的老叶也就是这家药材店的老板,大概是搞不懂我突然问方子外的药物的用意,呆了一呆才回答:没有,我们没卖这药。
为什么?
不准卖啊。
很多年前,我读过的教科书里有一句很出名的话,“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不知是那个故事打动了我,还是女性对于某些物质天生的本能,在关于那个女人的所有外貌描写中,“玳瑁”这个名称就很深很深的印在心底。并且想当然的将它想象成一种褐色的,光滑的,半透明的硬质饰品,还该会带着一点温润的光。这光该比玉的光更为温润,因为它大概是水里产的东西。尽管到现在我都没有见到过真正的玳瑁,但是我想:玳瑁,就该是那个样子。
其实我是想用这个东西做义甲。有人说,玳瑁做的义甲最好,轻触琴弦,会有一种很清明的声音。也听人介绍说,这种东西一般中药铺里就有卖。以为既然药店有售的,应该也就是个很平常的东西了,所以也就没有过于留意,今天这么一问,也不过想弄几付做个备用,可是听老叶这一答,不由小小的吃了一惊,该不会成了虎骨类的待遇了吧?回来上网一查,果然果然!这才知道自己的孤陋寡闻,一直以为玳瑁该是某种矿产,与玉和钻石一样,没想到居然是海龟的鳞甲,而这种龟现在已经荣登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之列,自然它的鳞甲也成了一种珍稀产品。
告别了玳瑁,我还是继续用我现在这付不知是真还是仿制的玳瑁义甲吧,反正现在世面上仿制品够多,若能以假乱真,有时也是一种无柰而明智的选择。突然想起前几天遇到的一个朋友,她是那么爱说话,一切隐秘的事情她都可以慢慢地说来。一如既往的沉默,也许,倾听是我最好的反应。许是被我的沉默激怒了,她突然向我提起几个月前她经历的一件旧事。
没有讶异,也许该有的,最起码她认为会有,但真的是心平如水。这个世界,有着太多的隔离,我们又怎么能用了自己的思想,去推演一件本不属于自己的事情的因由?坚持本是源于内心的坚守,摒除不属于自己的那些,就是空明,拂开喧噪的表层,直探入事物的实质,就是境界。
又想起昨天一个文友发疯似的纠缠着古诗词的“拗救”,我于音律本就不通,也说不到真正的实质上,但仍郑重其事的告诉她:拗救本是针对格律诗而言,对于词来说,严格的说,不存在拗救问题,出了就是出了,这叫不以词害意。
性与灵的问题,一直困扰着人们的感情取向,想来只是找不到一个平衡点的原故。其实很简单,如词之格律,出了就是出了,这叫不以性害灵。虽说飘移换来的只有飘移。但若觉得飘移是一种很美的风景,也不妨做了就是。自由与责任本只是个相对的概念,物质的责任与心灵的自由有如男女之性与灵,怎样取舍,全在乎一心,这叫不以物害神。
只是我早已习惯了沉默,虽脑子里早已百转千回,终还是一笑作罢。跳出事物复杂的纠葛本就不是一件轻易的事,取与舍从来就是一个艰难的选择。流行歌词里有一句话:有一种爱叫放弃。听起来很美,说穿了无非是无可奈何的自欺欺人,不然,静夜回思,怎么总有一根刺,如鲠在喉?旷达本是一种难以到达的境界,不然,何以要用了美酒与狂放,来掩饰内心的激愤与脆弱?
门外说戏之“细节”
一觉醒来,忽听得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总算下雨了。
每年的这个时候,小城都是被雨笼罩着的。记忆中的六月,飘散着栀子与粽叶的清香,今年也是如此。只是近几日许是少了运动的缘故,整个人处于懒散之中,也就没有太大的心情去品味那种清幽。“每日家情思睡昏昏”本是春天才有的举动,放在这里不大应景,而且也没个什么人凑了来做出气筒,只好任这种状况停留在原始时期,这么几天堆积起来,结果只有一个,就是空寂。
空寂其实是一种极其难受的感觉。它有点象寂寞,却又无所依附,有点象无聊,但又没有那份想冲出的欲望,有点象孤独,却又缺乏孤独所固有的荣耀,它就是一团混沌,无事可做,无题可想,无情可思,无愿可望,心里眼里全是空荡,空荡却不澄明。
这几日一直有个想法在心里盘旋,却无法形成文字。它就那么隐隐的挂在思想的空隙里,时不时的刺痛一下麻木的神经。我一直在写与不写之间徘徊,这几日更是如此。说实话我写字不象别人想象的那么容易,有很多人被我的文字所骗,以为我是一个过于理性的人,其实我写任何东西都有一份感情在里面。它也许以一种极其漠然的面目出现,但绝非我的本意。人们总说写字的人是易感的,不然怎么会在那些平常的事物中找出别样的风景?其实风景还是风景,并不能因了你的感觉而改变,改变的只是心情。昔日王明阳从学朱熹的“格物致知”,对着竹子连格七天七夜,一无所获,终弃之。最后说出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知行合一。用了白话来讲,大概就是一念发动就是行的意思。这话与那句著名的“我思故我在”在异曲同工之妙。发而散之,就是既然写了,就必定有自家的意思在里面,既有意思在里面,又怎么能说,这只是客观的描写?
说了一大通废话,似乎在为自家辩解,其实不然,我考虑的该是另一方面的问题。只是这个问题悬浮在那里,始终找不到关窍所在。略略想来,源头似乎还是在那天所看到的几篇文章那里,我并不想从中找出什么大的想法出来,但这也并不影响我在这些文字里找出自己想要找到的感受。一直以来,我在追求着一种“淡泊”的意境,于生活里如此,于文字里也如此。但我想“淡泊”不是“冷漠”,它更多的该是一种登高揽小的超然与面对得与失的平静。关于这点,有一句众所周知的话更能清楚的表达我想说的真实意思:大隐隐于朝。我从来就不赞成如驼鸟似的将头埋在沙里说:我喜欢过一种最能体现自我的生活。我不知道,在那些玄妙的理论与如同纱雾般的文字中,我们到底能不能找到一种更为本真的东西,将我们的心灵洗涤。似乎道家,更能做到这一点。
写到这里,我想表达的意思总算略略成了点形状。我想我要说的是:关于文字,关于我们这些仅仅以文字作为一种爱好甚至发泄或者消遣的人来说,到底该不该考虑那些看起来该由学者们去完成的那些高深的理论,到底该不该将这些东西从文字里翻检出来,到底该不该从写字的过程中完成一次自我的救赎?前几天我曾想到一句话:文化是由细节构成的。那么所谓的细节,是不是也该由所有的哪怕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人所构成呢?
晚上逛街,发现一个商场门前的高台搭了个小小的戏台,一出楚剧正在热热闹闹的上演。戏是典型的草台班子,一幅简单的山水布画是不动的背景,两幅粉红的蚊帐纱代替了帷幕,琴师鼓师分坐戏台两旁,皆着家常的白汗衫。演员的行头也是粗糙得可以,幸而化妆倒不坏,小生老了点,但花旦倒是表情生动,扮相也好。象这类街头的戏班子唱腔里照例免不了一些市俗俚语的插讪打浑来博取观众的笑声,比起电视里的毕业汇演一类,自然会产生阳春白雪下里巴人之慨,但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原生态。台下倒是黑压压一片,听得也认真,居然也造成一点小小的交通阻塞,只是触目之处,全是老爷子老太太一级,我立着听了一听,竟不知唱的什么曲目,只好低头脸红一回,默然走开。
回去的时候又对着戏台再三的张望,同行的朋友笑道:知道你喜欢这个玩意,只是今天没带凳子,只好委屈你随我们回去。等明天我们扛着一架梯子来,送你上去再听如何?一笑作罢。
想来也并不是想听这出戏,只是象这样的身临其境的看戏的场面现在越来越难遇见。电视姑且不论,就算在大戏院里听戏,也总觉得失了看戏的气氛。想来古时的戏班就该是这样的,水平高低放在一边,单这听戏的氛围总觉得就该是这样。中国的戏曲从来不是正襟危坐似的西洋歌剧,闲散与随意该是戏曲的一部分。剧情早已耳熟能详,品味同一个剧情里的个性才是看戏的真正动机,所谓“听戏”一说,就是要从众所周知的套路里寻出演员的个性所在。前几天看到一则报道,讲一个法国人寻找中国目连戏的故事,知道目连戏还得感谢周作人先生的一篇文章的介绍,这种据称是在中国乡间流传相当久远并且是中国戏剧之祖的带着神秘色彩的古老戏种,早已面临失传的境地。而解说词里一句:“作为一个县级剧团,这次出国演出并未载入当年的中国戏剧年鉴”让人不由怅然若失。周先生在这篇文章里早已提出对中国民俗的担忧,那还是多少年前的担忧?也许我们不能阻止时间的脚步,但又怎么能说,这种文人清客似的兴趣,只会磨平中国人的脊梁?今天听到一句很有意思的话:历史是由细节构成的。由细节构成的,恐怕不仅仅是历史,还有文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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