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棚子外边的山沟，好象被夜泼满了浓黑的墨汁。哑女放眼望去，已看不见密集的雪花飞舞。她右手拉拢木门，用一根棒顶着门栓，靠着门绻缩着身子坐在门边等妈妈归来。尽管从门缝里飘进来的雪花落在她脸上会让她直打颤。但是她仍然不停地向门外的黑暗的雪夜张望。她此刻是多么希望妈妈突然撞进门来。

桌上的煤油灯静静地燃着。昏黄暗淡的灯光照耀着墙上死了一年的父亲的遗像。哑女双眼的视线从雪夜中转过来就直直停留在父亲那张熟悉的脸庞上。望着望着，她的头上就堆满了被风吹进来的雪花。

蓦地，门“吱”地一声开了。妈妈踉踉跄跄地撞门而入。她的大脚还踩在哑女那早也蹲麻木了小脚上。哑女“哇哇”地痛得裂开了嘴唇。瘦小的她却一个跟斗就翻了起来。她赶紧一头钻在妈妈的腋下，用自己那灵动的小头顶着妈妈笨重的身体。左手牵着妈妈的手，右手勾着妈妈的腰走到床边，弯下腰顺势将妈妈的双腿抬进铺里。她即忙倒一杯热开水凑到妈妈的嘴边。可是妈妈象撒娇的婴儿一样打飞了开水杯子。她还侧身“哇哇”地直呕。她呕完就瘫睡在铺里如一堆烂泥。嘴里依啊呀地胡乱地说着，看样子令人担惊受怕。哑女伸手一摸妈妈的额头。她的手感到象火炭一样直烫。她急得来回直打转转，又推开门望了望雪夜，回头又看了看很难过的妈妈。双眼就直冒泪花。她的双手紧紧地直抱着脑袋瓜子好象是生怕它爆炸一样。无奈中她竟看了看父亲的遗像。一下子就象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注满了她的身体。她取下墙壁上的马灯点亮后就进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雪夜。

她那灵巧的小脚穿着妈妈做的圆口布鞋。雪粒很快就钻进鞋口里，小小的肉脚冻僵了，深深地陷在厚厚的积雪中。雪花象蛾子一样扑在马灯玻璃罩上。微弱的灯光照亮了脚边的积雪。只有七岁的哑女是不敢抬头望一眼远处的雪夜。她只有低下头死死地盯着被马灯照亮的不远的雪路。此时如果有一块巨大的冰雹打在她头上，她也只好等死。

她鼓着胆子走了几分钟的雪路就来到河边。河里的水结了一层厚冰。木板铺的浮桥上竟然也堆满了厚厚的积雪。它高高地悬在冰河上。看起来象一把雪亮的剑空悬在河上，就是大人此时也要怕不小心就会滑落掉下冰河。哑女不敢抬腿上桥，她这才抬头环视静静的雪夜。四周却是死一样静寂的一团漆黑，看不见雪飞舞的影子和银亮的世界。只听见簌簌的落雪声。此时要是她掉进冰河里就不会有人前来搭救。七岁的哑女该怎么办呢？飞舞的雪花不停地扑着马灯。那点亮光就象荧火虫的亮屁股一样微弱。突然她看见脚边有一根木棒直立在雪堆中，便抽出来握在手中，毫不迟疑地踏上浮桥。她拄着木棒慢腾腾地踩碎桥上的积雪。虽然那点亮光随着浮桥一起不停地晃动。但是那双小脚还是一步步地向前迈过去。不久那点亮光还真的象荧火虫一样慢悠悠地飞过去了。

她过了浮桥就开始爬上缓坡。小脚每踩上一个雪窝，就要向下滑落一步，幸好有木棒顶着，才可以继续抬脚踩上去，她终于爬上雪坡。前面是乱葬坟墓地，她一望，不远处几座坟头堆了白雪。好象那些鬼就躲在白雪下面等到着她。她吓得蹲了下去，头还紧紧地埋下去，把马灯还紧紧地抱在杯里。木棒，她又看见了木棒，有了它就可以打鬼。她于是又紧握着木棒站了起来。一步步地向雪坟走去，当走到雪坟面前时，她索性停下脚步注视着雪坟，直盯着那鬼如果突然蹦出来她就好给它当头一棒。等了一下却没有动静，她才松了口气，就边走边回头看一眼雪坟。渐渐地她才大踏步向前走。

她来到水田边，虽然田埂很窄，但她却是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因为不会象坟地和浮桥那样让她害怕。田埂因为很窄，所以只堆了零星的雪垛子。她赶路心切，连走带跑一样很快就走到田埂中间，马灯在手里跳得叽叽咕咕直响。突然，她的小脚踩在雪垛上，雪垛下的石块跌落进水田，她就象断翅的蜻蜓一样栽倒在水田里。马灯摔在水田的老远处。她马上就站起来，几步跨过去立马提起还没有熄的马灯，把马灯放在田埂上后，又重新抬起一条腿搭在田埂上，右手才抱住田埂，瘦小的身子靠着田埂蝎尽全力往上一翻，双腿才搭上田埂，提起马灯拔腿就跑。一脚踩下去湿透的鞋里叽咕地给她冒了一脸的泥水。她没有擦掉一把泥水，只顾一个劲地向前跑。

她跑到一间木屋门前伸手就迫不及待地敲，嘴里不停地依啊呀地叫。许久，一位妇女才从楼上的窗缝里探出半个头来没好气地问：“是哪个在乱嚷哟。”娅女忙丢下马灯，双手就在空中快速地比划，双脚还不停地直跳，嘴里依哇呀地叫，她双腿并拢咚地就跪在雪地上。她的急样子让那妇女又缩回了头。不久门开了，哑女提起马灯就钻进屋里。她进屋后看见男人已从被窝里穿起了衣服。她乱嚷乱比划让他们又听不懂，她看见墙上挂的药箱就急中生智，伸手抱住药箱就乱吼。男人全明白了拉起她就走。

哑女推开门一看。妈妈却坐在床沿边，她面前吐了一堆饭粒。她问男人来做什么？

男人说：“哑女为你生病急着来请我呀。”

妈妈却笑了笑说：“乖女娃子哟，妈妈哪里在生病吗？妈妈今天是喝多酒了才难受的。”她一下子就看见娅女那湿透了布鞋。便一把扯住哑女紧紧地抱在怀里。一滴滴热热的泪水滴在哑女胸前。她哭泣着说：“妈妈怎么忍心答应顾叔抛开你而嫁给他呢？妈妈今天痛苦地拒绝了他后才多喝了几杯酒。妈妈真对不起你。”

目瞪口呆的哑女靠在妈妈的怀里。其实她没有听懂妈妈一句话。

男人微笑了一下就走出了门。

几瓣洁白的雪花从门缝里被风吹了进来，悠悠扬扬地飘着，象洁白的小精灵在母女俩面前优雅地舞蹈着。哑女便前去关紧了门，让雪在门外静静地下吧。

本文已被编辑[暮色残阳]于2008-3-6 8:28:27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