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痛苦的叛逆者
“不就是个‘稀饭’吗?做老师的比我还穷。”
“数学教育专业。什么报了这样的一个专业,中文专业的以后还有机会改行当秘书。当了秘书,可就跟当领导一样的了。学数学的可就难了。”
“我村里那个不用补习,第一年就考上了,而且是重点大学,到北京那里去念书哩。你们村那个什么能跟我的相比。听说补习了近20年呢!”
就为这几句话,这几句陌生人的闲话。我改变了主意。我去读,读这“稀饭”学校。我穷关你什么事,你给过我钱吗?老子就爱穷,你管得着吗。不象你有钱又怎样,你给人家戴绿帽子,人家也给你戴绿帽子,女儿跟骗子跑,成一只嫖客们发泄的鸡。
客车在崎岖的公路上笨拙地爬行,故乡那清清的小河,泥泞的田间小路,光秃秃山坡,……一切我熟悉的,全都渐渐远我而去,唯剩身旁可爱的小妹。小妹是在昨晚才到家的,她这次匆匆赶回来是受父亲的嘱托,送我去学校的。因为父亲不放心从没出过远门的儿子独自一个人上路,想亲自送,但听到我说:“如果你送,你就去读好了,我在家干活。”时,便犹豫了,在不放心的情况下,偷偷打电话给在广东打工的小妹。
这事父亲没跟谁说,直到小妹回来了我才明白,因而非常地不高兴,气得甚至想干脆不去了。可是,我已经身不由己。我能不去吗。退还到手的钱倒是其次,主要还是某些人的冷言热讽,说什么我是碰上瞎改卷的老师,才会考上的;说什么我上的大学是一个只有考不上的人才去读的大学,……不就是要说我没本事吗,干脆说明了算了,又何必绕着那么多是弯子,讲了那么多是废话。是的,我是瞎猫碰上死老鼠,我没本事。但那又跟你们有什么相干,你们有本事也瞎猫碰上死老鼠一次给我看看。我决定非去念不可,以证明我的无能,
“哥。你终于为咱们家争了一口气。以后村里还有哪家敢看不起我们。”
我看着小妹,几年了,几年里,小妹长得更加清丽脱俗了。想当初,小妹是含着痛苦的泪水走的。几年来,我一直都想着小妹,是我害了小妹。
“哥。你怎么用那眼光看我,好象不认得我似的。”
“小妹,”泪水在眼眶里打滚,“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要不是我,我不配当你的大哥,……”
“哥。你这是在说什么话?”
“你别想骗得了我。那年,你是考上重点高中的。你在偏我。你在撒谎。”
“你在说什么?我可不知道的。”
“我到学校查过了,你去领录取通知书了。但后来,你却说你没考上。其实,你是把它烧了。是不是?!”
小妹避开我的目光,但我还是看到她那潮湿的双眼。沉默,沉默,令人窒息地沉默。泪水顺着小妹那光洁的脸颊往下淌。过了许久,小妹咬着下嘴唇点了点头。
“你,你,……”我感到无地自容,我所预料的终于被证实,确确实实是我这个极端自私的大哥断送了小妹美好的前程,是我害了小妹。想当初,若不是我为了争一口气,我是绝对不会去补习的。何况,从高一开始,我就不想读大学了。原因是,听说大学里的人大都是不学武(无)术的多,很多人在里面就知道玩恋爱游戏,至于功课,迟到早退是经常的事儿。有的人因为害怕被点名,竟出钱雇人替上课。——如此的大学生,在我眼中是可耻的,丑陋得无法形容。他们是一群寄生虫。
客车里 的空气凝滞了。窗外的风景急速地后退,消失了,迎面又扑来,令人目不接暇。很多时候,我们只是被动的接受外来的事物。而真正属于自己东西的却很少。即使是自己的言行甚至行为,也常常被人言所左右。“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那只是一个空想,一个完全脱离现实的空想。天再怎样的高,蓄谋被关在笼子里,成为他们玩物的鸟儿是永远感受不到天是如何地高的。
“哥。你看,那有三只白露。”
顺着小妹的手指,我看见几乎与天融为一体的白鹭。
“它们多么地自由自在。我要是一只白鹭儿该多好呀。没有忧愁,没有痛苦,没有悲伤。”小妹自语。
风儿轻轻,云女飘飘,绿叶招摇,碧水柔柔,鸟声叮铃,——啊!真是一幅祥和的图画。然而,又有谁知道那祥和的背后隐藏着多少的肮脏,罪恶。小妹不知道的,不知道那三只白鹭在远方受猎杀逃到家乡,在家乡还没得落脚休息一刻,在围捕的人声中又仓皇逃到了这里。它们是无辜的,但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它们是鸟类,且是山珍。君无罪,怀璧自罪。文明人类对自己的同类尚如此,无足轻重的异类更是不在话下。虽然他们成立了一个又一个的保护机构,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呢。地球上被保护的动物越多,反而说明面临灭绝的动物也就越多。在不久的将来,在现代人引以为豪的将来,地球上将只剩下人类与苍蝇和蚊子之类的有害动物了。而其余的只能在菜谱上看到他们的名字,在模拟馆中看到它们蜡制的标本。而标本的旁边必有详细地记录着文明人类如何地为保护该动物的繁衍而做了大量的,无以数计的工作,——人类的确是高级动物,其幽默性就完全证明了这点。
客车颤抖地在把山梢劈平的山路上行进,浓浓的黑尾气从排气管喷出。人在山底看,就象是看飞机般的惊奇,惊奇人类伟大的智慧和改造自然的能力。我躺在铺位上,想着心事。我该不该去读这鸟稀饭(师范)学校。如果读,那我将又多欠小妹的一份沉重的情。我欠小妹的已经够多的了,我不想再欠别人什么,特别是小妹。我不想再让小妹那柔弱的肩膀承受我太多的苦痛,因为这样,我会倍感内疚的。我只希望小妹能快快乐乐地活着。可是,小妹却一直活在痛苦之中,而这痛苦是我这个当大哥的造成的——我不是人。我是一只寄生虫,一只可怜的寄生虫。
我真的无颜面对小妹。我想不去念那鸟稀饭(师范)了。我要出去打工,我要赚大钱。我要让小妹过得好好地,不受他人的欺负。我想好了,游说小妹中途下车去她的厂。这样,我就可以实现我这一伟大的计划。然而,小妹好象知道我的心思似的,一定坚持送我到学校,并说要把我的学费交了才放心。我只能苦笑。一个人感到无奈时,除了对自己笑外还能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对于没有能力独立自主的人,那笑是什么意思,只有他自己知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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