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牛满刚牛村长今天明显多喝了几杯,走起路来轻飘飘的。
“啧啧,这二狗子当真艳福不浅呀,娶的新娘子那个水灵,当真是刚出锅的豆腐——白白嫩嫩。”牛村长想着,仿佛娶的不是别人的媳妇,而是自己的老婆;仿佛自己不是一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而是今晚洞房花烛的新郎官……
正想着美事,牛村长突然有些内急,瞥一眼四下无人,慌忙往草丛里钻。他顾不得茅草割屁股,解了裤带就往下蹲。一阵山崩地裂之声过后,牛村长感觉负担顿消。正在他畅快淋漓之时,突然意识到屁股被什么东西扎了一样,麻簌簌的,刚开始还以为是蚂蚁咬的,定睛细看时,才发现一只黑色的小蛇正向远处溜去……
莫非是毒蛇?牛村长心下骇然,收拾利索,准备起身,这才发觉头重脚轻,身如磐石,一步也挪动不得……
家人找到他时,看他扑倒在草丛里,屁股肿成了猪臀∮,连紧手忙脚乱地把他抬回家去。
牛村长躺在床上,人事不省,身子滚烫,高烧四十度,连日不退。昏迷中,守在他身边的妻子听他惊慌地喊道:“蛇——蛇——”
【二】
还是在文革前期,正当血气方刚的牛满刚,从部队回到了村子里。怎奈上无片瓦,下无力锥之地,眼看小伙子们一个个都娶妻生子,过上了安生日子,小牛万分焦急,辗转难眠。
当时社会上正盛行破四旧运动——破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寻思一宿,小牛计上心来,外面到处都在搞运动,就我们村还是一潭死水,看来是自己出头的好时机。他穿上早已发白的军装,把自己化身为革命小将,要在村里造反,大搞一场政治运动。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小牛鼓动起一帮闲汉,拉大旗作虎皮,扯起鸡毛当令箭。一时间,小牛成了村里风云人物,先当了民兵连长,后又成为大队支书。
小牛看见村里的祠堂弄得齐整,下令将灵牌神位统统砸碎,搬了进去。看见谁家有个铜壶,或者木床,想想这东西能用,再一打听,祖上传下来的,就以“革命的名义”加以没收。谁家有值钱的东西,自然也不例外。渐渐地,村里人家的“旧”东西都堆满了自己的屋子……
村里其实也没多少好东西,最终到了无命可革的时候了,小牛把眼光放在了更远处——后山,那里有个破庙,因为山高林密,所以得以保存。解放前这里香火极盛,自打解放之后,这些和尚消失得无踪无影,只是听说有一个孤苦无依的老太太在此栖身。
牛大队长带着一伙人就上去了,砸开歪歪斜斜的庙门,但见一片断壁残垣,不过倒是有些好木料。正在后面地里忙活的老太太,颤巍巍地走过来,面对这帮凶神恶煞的人,张皇失措。
牛大队长吩咐一声砸,众人一拥而上。这牛大队长先瞅中了一个喷金香炉,上面写着一些稀奇古怪的符号,绘着两条互相纠缠的蛇,像是什么古代的文物。牛大队长就说:“这个归我!”然后又瞅见两个雕花凳子,便拎在手上不放。其他人也一窝蜂地来抢自己看上的东西——有人还因此而跌破额角。
老太太来阻拦,被众人一人一脚踹倒在尘埃里。牛大队长说:“你是反革命分子,回头跟你算账!”老太太说:“我一个孤老婆子,没地方去,在这里栖身,怎么就成了反革命了?”“成天求神拜佛就是反革命!明天就拉你去游街。”老太太战栗成一团,嘴里嘟囔着:“敬一敬神也要不得吗——可怜我一个无依无靠的老太婆哟?”
正在大家乱作一团的时候,牛大队长发现老婆子不见了,忙派人去找,找了半天,才在后山崖下找到了。她害怕不过,跳了崖,一身黑色的衣服满是血污。有人心有不忍,把她抬了上来,已经气若游丝了。看她嘴唇在微微翕动,牛大队长问众人,“她说什么了?”“没听见!”众人异口同声。
可牛满刚明明白白地听见一个声音从这个濒临死亡的人嘴里发出,她说:“佛祖说——戒贪,戒得,戒妄取!”
【三】
牛满刚将破庙夷为平地,将木料如数搬回自己家里。过了不久,在村里最显眼的位置,几栋大瓦房落成了。牛满刚也志得意满地娶了媳妇成了家。只是不久,他们的屋子被一场大火烧了个精光。
时光如梭,小牛变成老牛,牛满刚依然风光如初。他由牛大队长摇身一变变成了村长,照样在这,方圆几里地上呼风唤雨。
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牛满刚的腰包也一点点地鼓起来了。那年,村里集资办学,他亲自主持,扣留了一笔不大不小的款子,于是他在村里第一个盖起了小洋楼。
他又暗地里和城里的木材加工场联系好,乘机盗伐林木,后山上那茂密的林子渐渐变成了秃子,裸露出血色的土地。这天,牛村长带人伐树,不觉就到了那山底下,牛村长正拼命地挥舞起斧头,准备朝一棵大树上砍去时,突然僵在了那里。树根下,一条小孩手腕粗的蛇盘在那里,高昂着头,向他吐着信子……牛村长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妈呀一声,扔了斧头就跑……后来又有人陆续在那山上发现大蛇,黑底红纹,据说最大的有碗口粗,甚至还有人传说长有犄角……
没有人敢再上那山上砍树了,慢慢地,它又恢复了过去郁郁葱葱的景象。
【四】
正在牛村长即将卸任的时候,好事情又来了。
上面计划营建省级高速公路,他们村是必经之地,在后山还要开凿隧道。先是测量征收土地,折价赔付,然后征用一些当地民工,修建一些乡村道路,小桥等基础设施。牛村长上下奔走,终于捞到一块。
侵吞国家赔付给老百姓的钱,他不敢,但是在建设中倒卖钢筋水泥的事也没少干。
负责承包隧道工程的老板是上海人,他说人手不够,让牛村长给找一帮年轻力壮的青年帮忙,以加快进度。老板说好了,80元一个工,牛村长负责找人,每人只需付给70,10块钱作为酬劳。牛村长在心里把算盘拨拉的噼里啪啦响,一个人一天10块,一个月就是300块,要是有一百个人,那不就三万?自己稳坐家中,银钱滚滚上门,好事……
牛村长跑得屁颠屁颠地到处找人,到了他嘴里,工价变成了60元,平白无故又少了十元。牛村长不怕,有的是人手,不愁没人干。
这些年,钱没少赚,这上上下下地打点,也没有少花。在这片土地上,还没有人敢跟他较劲呢。要真有,上面他有的是人,不怕摆不平。
但是,连续干了几月,工人们的工资一份还没领到。牛村长去找那上海老板,老板说:“急啥,我把你的那份先给你得了……”
【五】
后来,由于在乡村道路建设上偷工减料,上面到底还是发现了一些问题,派人下来调查。就在这节骨眼上,牛村长被蛇咬了,据说还是毒蛇,眼看一命归西,来调查的人也是牛村长的老交情,也就不了了之……
牛村长病势日沉,看看已到了弥留的时候了。他从昏迷中醒来,尖着嗓子喊:“蛇——蛇——”一遍一遍地喊,直到声嘶力竭。家人问:“蛇在哪里”时,他却又不应,仿佛生活在另一个世界。
在他的梦里,到处涌现着成群结队的蛇,黑底红纹,或大或小,呲牙咧嘴,口吐毒信。它们或穿行于杂草间,或纠缠在花丛中,或盘踞在树上,或游荡于水里,或三三两两相拥,或重叠缠绕成团,向他一点点地逼近……
三天之后,牛村长在这无边的恐惧中咽下最后一口气。临死前,他的嘴唇翕动着,舌头用力地蠕动,想让声音发出去……可最终没有成功。
【六】并非结局
有一个亲历过当年那一幕的老人,琢磨了半天,说:“我知道了,他说的是当年那位师太说过的话——戒什么贪戒什么得戒什么妄……”
“什么什么呀?听不懂你到底想说什么?”众人一阵哄笑……
那位上海的老板听说了牛村长的故事,这才记起还欠着许多农民工的钱呢。赶紧给人打电话,让人把股票抛售了,提出现金,把工人们的血汗钱全部发放到位。
因为他知道,那不是笑话,佛祖好像曾经是过一句话:“戒贪,戒得,戒妄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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