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文盲大学生》(1)my199771

发表于-2003年12月13日 下午3:56评论-0条

第一章 拿青春作赌注

九月,草长鹰飞。

黑色的七月已湮灭在时间的流里,今天已经是九月了。南国的九月,草是够长了,可是,鹰呢,那昔日展翅击长空弄清风戏白云的鹰到哪儿去了呢?天,蔚蓝的天仍旧是那样的辽阔深邃,清风徐徐,白云悠悠中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好象一切都没有改变,改变的仅是我,是我那颗破碎的心。

六年,好漫长的六年。在这六年里,当初的同学有的早已立业成家,孩子怀里爸妈地叫,唯有我仍站在起跑线上盯着奔涌向前的流水上那根裹着鲜花和梦幻的独木桥。六年,好短暂的六年,我仍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两千多个日日夜夜就这样从我的眼皮底下闪了去。如今仔细想来,一切好象是一场梦。然而,我却又清醒的记得,这不是一场梦。人生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了——明明知道那不是梦,却又活在梦中。

喝——干,让我在睡梦中欺骗自己吧,让那诱人的米酒顺着喉咙把所有的梦想与痛苦稀释化掉。人生不过是一场梦,一场自己扮演主角却永远不知道自己扮演谁的梦。

八月里的正午,炎炎的日头盖在头顶,知了在高枝上竭嘶里底高唱那只有它自己才听得明白的乐曲,还是在为自己因受到自称为高级动物的人类的诽谤而喊冤。人类是多么的可笑,他们根本听不懂自然界里的语言。于是,便从自身出发,把它们想象成也跟自己一样的浅薄。现代人都是自以为是的多,人家才张口,就说自己懂了。这可以从他们嘲弄知了看出,而对于知了,高洁的古人则把它们做为高洁的代言人,把它们绣在帽子上。

田弄里除我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这么毒的日头,加上两天前邻村又刚有一个青年也是在这样的日头下插秧结果中暑倒在水中死掉。因此,还没到中午,所有田里的人全都迫不及待的丢下秧苗躲日头去了——谁个不怕死呢?何况,这种死,是最愚蠢的,最卑贱的,是要成为人们闲时饭后谈资的。人的一生够凄凉的了,死后还被扭曲中伤,真是不知什么说才好。活也不是,死也不是。

我也怕死,不但是一般地怕,而是非常怕的那一种。但看到别人那样子,就觉得非常地可笑,可笑他们把自己想象得太重要,太伟大了。其实,在阎王那里,有没有自以为是的他们的生死薄还说不定。因为别人都那样,加上刚和父亲吵了一顿,一肚子的气,我便留下来了。我想看看,阎王殿里,我被判了怎样的刑。我是不是也跟他们一样,只要阎王高兴就把我变成他的臣民呢?

天,如同洗过,没有一丝云,一丝也没有。风在那一刻象被贴上结扎的标签似的,不男不女的样子。所有的含有叶绿素的都在狠毒的日头下哀立,若不是高枝上的知了在斗志昂扬地向酷暑宣战,没有谁不怀疑世界末日即将来临;若不是那轻微地流波让我产生即将有风的幻觉,我会怀疑我是不是已经走上了黄泉路。世界上有哪一样东西是真实的?名利,地位,金钱,……

其实,死了也好。死了就可以不用再听他人的流言蜚语,看人家那幸灾乐祸的笑脸,就可以变成为鬼,把那些在阳间胡作非为的人弄成半死不活的,可以做很多自己是人时做不到的事。可是,科学说,世上根本没有鬼。哈哈,那你还有什么希望,还是心甘情愿被人驱使奴役吧。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落在脚下的自己上,模糊了。其实,死就这么的简单。当死的念头占据了我的大脑后,我心虚了。脚失去了知觉,并渐往上扩展,腿失控了,心脏停止了跳动,双眼一黑。我的灵魂冷漠地看着我的肉体在空中划了一道美丽的短弧线后,倒落水中,如一把断水的刀将平静的水面割成俩部分,飞扬起的水滴,在炎热的光线下如爆碎的舍利子,夺目耀眼。这一切,就发生在瞬间,瞬间后,一切都归于平静。水滴消失了,水面又融合在一起,找不到一丝刀痕。之后不久,人们将被水浸泡得如气球般的我从田里拖上来。死就是这么的简单而美丽。全村的人都争着来了,象看猴子耍戏般地看着我,但一边又极力地用手捂着嘴巴,那样子很象经过一臭气薰天的厕所。众人大声地议论着,那神态与看垂死挣扎的猪无异。看着这一切,我的灵魂发出一丝刺骨地冷笑。问自古谁无死,一身腐肉予老鼠。

不,我不能这样卑贱地死去。我要活下去,我要让希望我死的人的希望破灭。我使劲地摇头,我恢复了知觉,我将手中的秧苗仍掉,转身向田垄走去,身后拖起长长地翻滚的稀泥,模糊了我的脚迹。被激荡起的水波向田边涌去,消失了。人生其实是一条不归路。一个想占有一切到头来什么也没有的痛苦悲伤历程。清白降生,污浊死去。谁也无法逃出这么一个弄人的规律。

农历七月十四,那一天是鬼的节日,但却是人的好日子。人在笑,鬼在哭,我是人是鬼?真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可是,我的泪早已流干;真想大声地笑,但我却没有笑了的感觉,即便是皮笑肉不笑,我也挤不出。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永恒不变的真理。王少而寇多,失败是人类生命的主题,成功的可能是很少的。但不管是败寇,还是将王,他们的心灵都是孤独地,他们最终都是众叛亲离地下场。虽然在他们活着的时候,都打着救民于水火的漂亮口号。

从邻村传来阵阵爆竹声, 我知道那是为什么。于是,我将手中的牌狠很地甩出。

“黑桃3。吃不吃?不吃我完了呗。”

“你这黑家,不吃你才怪。大鬼本来就是专门吃黑3的。”

“你厉害。先让一回。我拿上游定了。”

“想拿上游,没门。”

“2。人家都准备上学了。你什么还没见动静呀?”

“嘿。我早说了,他呀,再补习十年也一样不会考上。看他那蛤蟆样也是读书的料,那我早就出国攻坐(硕)士了。”

“就你嘴臭。2。别听他的。人家都开学了,若这回还没考上,还是再去补习的好。整天这样地打牌混日子,终不是办法。何况,反正都补了那么多年了。再多一年也没关系。”

“依我看呀。他那命就是犁田吃牛屁,那是上天早就安排了的。”

“老头子头发都白完了。要是我,我早就没脸见人了。可你看看他那副嘴脸,这种人,即使送念大学了,也是枉费心机。”

“我要是九叔呀,才不会在他是身上花那么多的冤枉钱呢。赌钱还见得赌过钱,送他 念书,跟把钱仍到水中没两样。”

“再补一年。你敢说他就考不上吗?”

“再补一年?嘻。我敢打赌,再补个十年二十年,他也不会考上。他要是考上,只要真正考上,我给他一个月的伙食费。”

“我也给他一个月的伙食费。”

“我给他500元。但若是他输了,我只叫他给我买包烟得了。”

我静静地聆听着,脸上写着怪异地笑容,是让人看了皮起疙瘩的那种。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睛透过镜片,直进入风凉话者的五脏六腑。我看到他们那粗糟胃里那几根正在变成大粪的青菜,骨子里响着五千年文化精华的噼叭噼叭声。

“还有谁想赌,快点下赌注呀,要不然可就没机会了。白得一包‘刘三姐’,不要的可是白痴了。什么?没人敢了?好,不用等明年了。赌今年,我这里就有两包‘刘三姐’。谁个想要的就快掏钱下注。”

我从那有两个袋的衬衫掏出烟,用力地丢在水泥制成的麻将专用板上,用嘲弄的目光逐个透视着他们,我的乡亲们,一群只懂嘲笑也跟他们一样落水,落魄者的人们。

“烟就在这里。你们谁有本事就来拿?”

看我这架势,他们都愣住了。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把目光聚集到一脸冷笑的我身上。

“我赌。不过现在我没带那么多的钱在身上,但若2你真的考上的话,不管是今年的还是明年的,你开学时,我六伯一定送你500块。”

“你真的考上,我包你去学校的车费。”

“想吓唬我。我可不那么轻易上当。看你那德性也考上大学,那一定是老天走了眼。我赌50 块。”

“我赌20。”

“我10。”

“我……”

一张张可爱地钞票压到水泥桌上,我玩弄着手中的牌,一边摇头叹气。贪图利益的人太容易上当了,骗子就是利用人的贪图小便宜的心理进行诈骗的,因而他们的计谋虽漏洞百出,但还是不断有人上当。

“还有谁?都完了吗?”

我不紧不慢地将桌上的钱叠好。

“2,你别想在我面前耍什么花招。我吃定你那烟了。”

“耍又能啥样?难道他能飞上天。”

“他有那个胆吗——”

“钱我们压了,现在该轮到你了。”

“看你拿什么出来?”

“那你们想要什么?”

“还能有什么,把录取通知书亮出来了喂。”

“你们不怕我去造一本假的回来?”

“你敢造本假的回来也算你本事。”

“看好了。”我从裤袋掏出前天去学校领回来的 录取通知书丢在专用做麻将桌的水泥板上。

“我看看倒底是真是假。好象是真的哩。”

“不知道就给我,充什么能。”

“你还不是跟我一样,小学没念完,文盲老冒一个。”

“你们这两个不知好歹的烂泥巴,还不先给六伯看。”

“2。你真的考上了,——你告诉了你父亲没有?这孩子,脾气什么这么犟,你爸肯定还不知道。这回可好了,祖宗保佑,我们贾家有后了。”

夜幕降临,光明知趣地隐去。各家烟囱升起的袅袅炊烟把天和地连为一体,只在这时,天才不是那么的遥不可及,而只要你一伸手,你就可以触摸到一碰就碎的天。没有月亮的夜晚,星星很耀眼。他们象一群调皮的孩子,眨着明亮的目光逗劳累了一天的大地。但大地确实太累了,连衣服也来不及脱,就沉沉地睡去了。其实,星星比月亮更可爱。因为星星可以容纳黑暗,而月亮却不能。

我躲在黑暗的屋里,透过窗,望深邃夜空上挂着若隐若现的星星,我有一种想要哭的感觉。满天星星,哪一颗才是我的?或者,我本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或者,上帝是在惩罚我 ,让今世的我偿还前世的债。乡村的夜氤氲迷离,在迷离中,宁谧的夜空偶传来不知是来自耳边还是天际的猫头鹰咕咕叫声,老人们说,那是不祥之音。于是,乡村的夜便多添了几分神秘。

我梦游般地起床,拉开门,走出去,走出外面去。外面的世界虽然很黑,但,黎明迟早是会来的,那只不过是时间的长短不同而已。父亲屋里的灯还亮着,我知道,父亲正在为我那两三千元学费而奔忙。看着灯光将苟着背的父亲投在窗子上的影子,我自责,内疚。我真的后悔,我不该为了争一口气而让年过半百的父亲背负上如此沉重地包袱。为了让儿子不再如他一样蝼蚁的活着,让儿子能够有一份体面的、轻松的工作,能够找上一个城里漂亮的媳妇,从此而一改祖祖辈辈为农的不济,有一个城里的传根人,于是,父亲不顾多病瘦弱的身体,杠着笨重的犁,牵着那头几乎使尽毕生精力的,不停喘气的老牛,迎着晨曦送走夕阳。而没有想过要休息一会儿,更没有想到育儿的义务早已在十年之前结束,如今该是儿子干活来赡养他,自己享清福的时候了。我突然恨起城里人来,为什么城里人过得那么的好,而生在乡下的就一定得过苦日子?为什么城里人到乡下都受到众人的羡慕,而乡下人却受排斥,受鄙视,不一样都是人吗?为什么有如此大的差别?是谁制造了阶级分明的界线使得农民如披枷锁般的活着?这个人一定是万恶的人。我干吗要当城里人,我才看不起城里人呢。城里人有什么好,他们只知道指手划脚,叫别人干这做那,而自己却不动手,跟旧社会里盘剥农民的恶毒的地主又有什么区别?所有漂亮口号背后都是肮脏私欲的交易。马克思,你真的很伟大,你竟能从飞速发展,繁荣的资本主义外表,看到其榨取工人劳动剩余价值的本质。伟大得仅让我们看一堆刺,而不让我们看斗艳的花园。

明天把钱还给乡亲们。我决定不去了。我的目的已经达到——我不是他们一类的。我应该比他们高贵,虽然我是血管里流动的是泥土味的血。但一张盖有红印的硬纸,难道真的可以改变我血管里的血液吗?即使真的改变了又怎样,我真的要丢掉朴实、勤劳的本质?

大家正在村头榕树下扯闲话,突然,有小孩叫,“爸爸,你看,那两只狗在干什么?”大家顺着小孩的手指看去,不远处,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发情的狗在那里性交。

“畜生就是畜生,一点儿也不知廉耻。”

稍微懂事的小孩看见了,拣起石头扔了过去,同时起哄着围上去,嘴里叫喊着:“快来看呀,快来看呀,公狗和母狗在踩跷跷板呢!”

“狗就是狗,你看那根,象锤衣棍那么大。”

“瞄准点,打中那红红的根。看它还敢不敢如此嚣张。”

狗见有那么多的人围上来,石头嗖嗖地在身边飞过,有的打在身上,蛮疼的。于是,惊恐地向一边逃,但竟没有终止做爱的动作,因而,那情形就非常的好看。小孩们更来劲了,不停得扔石头,嘴里起哄着。拐弯不见了,但孩子的叫声还是很清楚地传来。

中断地话题忘记了,但是不能停下来的,东拉西扯地又说开了。不过扯的话题再怎样的远,最终还是回到昨晚的战局上。谈论哪个输了,输多少;哪个赢了,又赢了多少,有羡慕的,有哀叹的,有骂娘的,总之嘴皮是闲不下来的。

“昨晚赢了还是输了?”

“一大早就看见种猪,你说是输了还是赢了?”

“看见种猪你还去,该不是钱多了扎裤袋吧。”

“哪个知道什么真的那么灵验呀,早知道,我就不去了。”

“碰见种猪没有不倒霉的。”

种猪——关于种猪的见解众分说来。嘲笑养种猪人的,为养种猪人辩护的,羡慕种猪生活的,鄙视种猪的,真是百家争鸣,各人的思想在这一争鸣中体现得淋漓。

“种猪有什么不好,下辈子若让我选择,我一定投胎做种猪,情人到处有,子孙遍布天下。那感觉一定跟做皇帝一样。”老光棍阿猪无限神往地说。

众人笑了起来,说阿猪你是不是想女人想疯了。

“饱汉不知饿汉饥呀!”

众人又是一阵轰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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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xiaoya2119点评:

你的思维很活跃
常常把话题扯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