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期间的孩子,书读得很少,可却玩得很疯。我的童年,除了做家务,还有一个重要内容就是游戏。只要不是玩得太过头,母亲一般不会指责我。由于母亲从母爱深处对我的放纵,使我成了小镇上的儿童领袖,小伙伴们都叫我“司令”,后来,连大人们都这样戏谑地称呼我了。
我把从山上打回来的柴火堆成小屋一样,中间是空的,可以在里头游戏,我们把这块小小的有遮掩的快乐空间叫做“司令部”。我拆下供销社废农机上面的小铁轮,做成四轮小车,就变成了“坦克”,用废电池串在一起作光源,再用破碎的玻璃制作幻灯片,晚上就对着白墙壁放幻灯,幻灯片上是我用毛笔歪歪斜斜地写的毛主[xi]语录,傍边还配上彩色漫画,连大人们都到我们傍边凑热闹呢。
山区,那时对孩子们吸引力最大的也是给予我们无限想象空间的要数汽车。往往十天半月没有汽车到街上来,一旦车来了,我就会冲出家门率先高喊,“车——子——,下来啦!”于是,从小巷里,从小伙伴的家里一下子会跑出来几十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喊“车——子——,下来啦!车——子——,下来啦!”那声音在小镇在山谷的上空激昂的激荡,直到我们追到车边,把车团团围住,闻得到汽车特有的油味,那心似乎才没有激烈跳动。
儿时让我们幻想的还有电影。我们可以步行几十里去比邻的乡看一场露天电影,《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英雄儿女》、《奇袭》等等,看了一场又一场,哪儿演跑到哪儿去看,只要是小脚能跑得到的地方。记得那次去ah乡看《南征北战》,快结束时突然下起雨来了,没等看完,吆喝着伙伴们拔腿就跑,那雨越下越大,眼都睁不开,凭着感觉在路上跑。我不能丢下我的“部下”,同行的建华小几岁,上坡时,我拉着他的手,外面大雨滂沱,里面汗流如注,十几里地跑进家门时,已是午夜一点了。
苦孩子心中没有苦,只要乐。即便是大人们布置我们的上山打柴,我们也在不自觉中把它变成了游戏。我们常常扮演强盗的角色,而且是成建制的扮演,去“偷”那些离小镇几十里以外的生产队的好柴。有一次。伙伴们商量早点出发,我刚睡了一会,睡眼惺忪地看到天已发白,翻身起床,各家各户敲门,不大工夫,十几号人的队伍就上路了,快到柴山了,我队伙伴们说,“偷偷地进村,打枪的不要!”(这是《地道战》里松井的扫荡村子的话。)正准备动手,天突然黑下来,什么也看不见了,我们才恍然大悟,原来离天亮还远,刚才是月亮,我们吃了没时间的亏了!无奈,伙伴们就地躺下,合衣而睡,一觉醒来,再继续那快乐的不道德的游戏。
在镇上,白天的世界是大人们的,那是大人们支配小孩的时间。可到了晚上,小镇的世界就是以我为首的孩子们的了。入夜,一声口哨吹,小伙伴们很快就能集合起来,我们用楠竹自制了大刀,用木头做枪,一般先搞军训,队列整齐地从上街练步伐到下街,再从公路上绕回来。特别是我带领大家喊“一、二、三、四”的步伐令,几十个孩子整齐响亮的口令,在夜晚,声震山谷,整个小镇都在嘹亮的震动中感受到了生命的顽强气息和青春的躁动,那是那个黑暗年代最幼稚也是最动人最给人鼓舞的童年和声。——好多年后我重回小镇,有人说,自从我走了,小街就沉寂下来了,再没有那种能让成年人都为之心动的夜晚了。
一次,我的两个小伙伴在学校被大他们好多岁的初中生打了,当夜,我集合起小部队,先把队伍拉到公路上,宣布今夜的复仇行动,并且特别强调了纪律。二十几号人,悄悄地匍匐前进,借着月亮,沿着油菜地,把学校包围了起来。那时,正是油菜花开时节,我们蹲在地里,那种香呵,那种在春末潮湿的土地里,由月光下透出浸人心脾香呵,和着身边蛐蛐的轻鸣,全然让我们忘了大战在即。埋伏了约半小时,突听得学校下课钟敲,我大叫一声“打——!”几十双小手,愤怒的“子弹”——石头,雨一般砸向初中三年级的教室,窗户和玻璃瞬间被砸烂,电灯也被打熄了,第二天才知道,还有一个女生的头被砸出了血。当然,第二天,我们的队伍,在放学的时候,被校长请到了主[xi]台上,我也第一次享受了文革期间学校校长家访的特殊待遇。但打那次攻打学校事件以后,再没有哪个乡下来的大学生敢欺负我们镇上的小朋友了,因为我们有组织,我们团结。
春天,我们上山采野果,夏天,我们在唯一的一口水潭里学游泳、戏水,秋天,我们成捆地砍农民们剩下的苞谷杆,有一点甜味儿的都砍,冬天,我们在水田里滑冰在街头堆大大的雪人,即使太阳出来好多天都不会融化的雪人。
我们的童年在游戏中在创造中在幻想中度过,那是我们的大学校,不象今天的学生,只会读死书。也许正是那个年代,我们的知识出现了空白,但我们的心理却得到了很好的发展。后来,小镇上当时我的小玩伴们,几乎个个成才,我们的略带野性的对幻想世界的渴望和冲动,鼓舞着我们全都离开了小镇,成年后到县城或更大更远的地方谋生而且各有成就。如此整齐地发展,在小镇几十年历史上,是第一批也是唯一一批。有一年,准备成立同乡会,需要一个召集人,大家异口同声地推荐我说,“当然非司令莫属。”
我们创造性地野法,使我们快乐的童年心理能够健康发展,从这个意义上讲,我比我儿子幸福,他们压抑的童年一直被考试和书本禁锢得没有了生气。——这是昔日的孩子王给今天的国家教育部长的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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