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大街上到处散落着烟花爆竹炸开后的碎屑，各家各户的门窗上都还粘着红红绿绿的春联、挂钱儿什么的，门前悬着的大红灯笼透着喜气，人们都还沉浸在过年的喜气中。

大年初六，我比每天起得都早。

“快点儿，儿子，赶紧把被子叠好，地再扫干净些，一会儿你凤儿姐他们就来了。”我边擦桌子边催着。

小凤儿是我的外甥女儿，家住离我们小镇十几里路远的一个小村子，初中没读完就闲在家里没事做，只有农忙时才能帮父母做些农活儿，她妈妈是我姨家的姐姐，论亲戚这可不算远。小凤儿今年二十岁，高挑的身材，皮肤白皙，脸蛋虽不漂亮，但也满招人喜爱的，毕竟年纪小，怎么看怎么顺眼。年纪小？差矣，这在乡下可要算是大龄青年了，一般情况下，要是不上学读书，这个年纪差不多都订了亲，甚至都结婚生子当妈妈了。

前几天，姨家姐夫找到我们夫妇，要我们给小凤儿介绍个“对象”，还说：“孩子老大不小的了，该订婚了，‘相’了几个都没‘妥’，再不‘订’就不赶趟儿了，不图钱不钱的，能干活儿正经过日子就行。”我和丈夫商量了一下，觉得楼下锅炉工的儿子不错，今年二十二岁，能干活儿，家庭也不错，在镇子边上有三间瓦房。于是和姐夫订下今天在我家相亲，一会儿相亲的人们就要到了，我和丈夫、儿子收拾着房间里的摆设，茶桌擦得锃亮，玻璃杯刷得像一汪水儿，地面擦了又擦，贼亮，我又把盛满瓜籽和糖块儿的盘子端端正正地摆在茶桌上，儿子上前要抓，“等会儿的，一会儿人来了再吃！”丈夫上前拍着儿子伸出的小手。说着说着门响了，姐姐、姐夫和小凤儿推门进来了。

小凤儿今天收拾得挺好看的，上身穿了件白色毛衣，配了条蓝色牛仔裤，看起来更水灵了。我们寒暄了一会儿，男方也来了，锅炉工夫妇带着他们的儿子走进了屋。我们把目光一起投向了那男孩儿，男孩儿个头儿不算太高，可五官还算端正，身体也挺壮实，看样子有把力气。我热情地迎他们进屋就坐，男孩腼腆地为在场的大人们点着烟，目光扫着旁边的小凤儿。小凤儿也为屋子里的人们倒上了我事先准备好的茶水。我们双方的人们假装正经地唠着“家常”，心里却都彼此捉摸着别的，屋子里的气氛略显尴尬。我只知道“相亲”，可从没见过这真阵势。

“咱们说啥都没用，让俩孩子唠唠嗑，认识认识。”丈夫似乎很老套，他的老家就是乡下的，他说过，老家的人们差不多都是这样“相亲”的。说着，丈夫把男孩儿和小凤儿让到里间屋子，我们几个大人又在屋子里闲聊起来……

十分钟不到，小凤儿和男孩儿笑盈盈地走出里屋〔我至今都不明白他们十分钟是怎么订下的终身〕，我不知所措地望着满屋子的人们。丈夫满脸喜气地站起来，对男孩儿说：“咋样？行不？相没相中？啥意思？”

“行！我没啥意见！”

“小凤儿呐？”丈夫笑着问。

“……”小凤儿笑着点了头。丈夫欣喜地望了望屋子里的人们，又望着小凤儿试探着说：“行？行就这么订了？看看小凤儿结婚都要点儿啥？哪天把彩礼单儿撂了。”

“哎呀!‘行’还等啥？今儿就撂了得了，反正人儿也看了，‘家’也都了解，儿子能说个好媳妇，闺女能找个好婆家可不是件容易事儿，这闺女儿我相中了，看看，都没啥意见今儿就撂单儿吧！”男孩儿母亲笑着说着。

“大姐、大姐夫、小凤儿你们商量商量都要点啥？拉个纸单儿。”丈夫说着拿过纸笔。

“我写不好，你写吧。”姐夫说着。

“那你说我写。”丈夫说着和姐夫、姐姐在一旁伏案写了起来，男孩儿母亲搓着手时不时地偷偷瞄着他们，继续和我们聊着……

大约二十几分钟过后，彩礼单儿写好了：“干”钱一万八

液晶电视一台

飞利浦冰箱一台

家具一套

里外三新的被褥四套

……

丈夫把彩礼单儿递给男孩儿父亲，男孩儿父亲细细地看了一遍：“中！就这么订了，要得不多，我再添一台大摩托，你们看中不中？”男孩儿父亲脸上挂着喜色问姐夫。

“中！”姐夫笑着说着。

“那你们看看哪天过大礼？”丈夫小心地问着。

“哪天都行啊！”男孩儿父亲说着。”

“今儿初六，明儿初七，那就后天吧，初八过大礼订日子结婚！”丈夫大声笑着说。

众人又东拉西扯地说了一会儿，散了。从众人相见到分手，前后大概只用了两个小时，人们走后我怔在一旁：“天哪！完事儿了？这就算订下了？”

“那可不订下了，我这个媒人当的还算不错吧？”丈夫一脸的成就感。

“能行吗？两个孩子彼此了解吗？”

“咋不行？人儿都见面了，男方家有两垧地，三间房，还有四头奶牛，正经过日子人家，小凤儿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人家有房有地的，这就行呗，还想咋的？这叫‘明媒正娶’，过了门儿，好好过日子，错不了。”

我愣在那里，如骨鲠在喉。天哪！我第一次目睹了“相亲”。

初八那天，丈夫陪同男孩儿一家连同他们家的几个亲朋到姐夫家吃了顿喜饭，过了大礼，酒桌上订下了正月二十八在男方家摆酒设宴招待亲朋，动大婚。

小凤儿结婚那天，天空中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儿，有些灰蒙蒙的，我是娘家客人中少不了的成员。阴霾的天气丝毫没有干扰双方亲朋的情志，各自都开怀畅饮，喝得是云山雾罩，整个喜宴被喜气包裹着……

我望着身着大红嫁衣、头上插满鲜花的外甥女儿，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

回家的路上，雪还在飘着，落在我的头上、肩上、脸上，化了，凉凉的，我有些发冷，心里无奈地为两个孩子默默祈福：愿他们能天长地久，能在婚后的日子里读懂“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生死相随”、“爱恨缠绵”等诸多关于爱情的传说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