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夏江南,很平常的一天。窗外,接近西下的阳光带着一丝柔情,透过细格窗帘,秀气绵绵地依在我的病床上。此时,我已经不存在还有什么活动可以选择,只能安静(实际上是无奈)地躺着,尽管我是多么不愿闻到这熟悉而又讨厌的来苏水味道。可是刚刚经受了剧烈疼痛的我,似乎并感觉不到自己还有什么活力,能感觉得到的是自己正被一些液体浸泡着。也不知是头发上的汗珠,还是溢出眼眶的泪水,顺着耳沟,滑入我的颈脖,正在往深处流淌。
枕头湿湿的。头皮表皮热量受到枕头的湿度迅速反馈,我感到有一般热哄哄的湿气,一半擦得我肌肤表皮渐渐上升,自乐逍遥去了;另一半趁着我正打开汗毛孔,趁机溜进了我的体内,一定要借我的身体储藏。最近,我时时可以感到自己的体内有一盆正在焚烧的炭火,总是想穿越我的躯壳,却被我多年积聚的冰雪一般坚硬的肌肤包裹着。我全身肌肤是冰冷的,尤其是膝盖以下,稍坐久些,会冰冷得生痛,虽然现在早已是夏季了;而从我口腔和鼻孔窜出来的气是滚烫的。如此内热外冷的混战,苦得我-——睡不宁、吃不香,热燥畏寒难调,上火便秘煎熬。之外,还强迫我无条件地接受免费减肥,硬把我从“窕窕淑女君子好逑”罚贬“憔悴弱女君子躲避”的行列。这倒也罢,虽然罩上了凄风苦雨,但终究与我相夫教子的蓝天互不相干……
床单湿湿的,被里也是湿湿的。我无力的肉体有些粘粘的,被湿渍的薄被子包裹着,这滋味极为不爽,况且还有怪味。怪味是从我自己身上飘逸出来的,以酸味为重。酸馊?我想我还活着,活人怎么可能酸馊?真的很郁闷。此时的我多像案板上那块来不及放入冰箱的精肉,闻有异味,扔之不舍,留着更是讨厌。我很明白,此时整个人瘫软在病床里的我,已经不是那个稍微出汗就要冲凉更衣,似有洁癖的我了。人是最为奇怪的动物,可塑性太大,当其在生命受到某一强力冲击的时候,什么贵贱富贫,什么清爽邋遢,什么高官平民,早已不存在人的大脑皮层了。我眼前唯有的愿望就是让折腾得我要死不活的,可恶的疼痛早早地离我远远的。我提心吊胆,害怕刚刚有所缓和的疼痛,在我还没有找到活力细胞能补充我的生命能量时,对我再次反扑攻击!
已经是第几天了?我真的记不起来了,肾结石带给我的剧烈疼痛,先是小腹时而有坠痛感,隐隐约约的,并没有引起的我重视。继而是腰部酸痛和腹部绞痛(好像也不是绞痛,真说不清是怎么的一种疼痛),背部已经有辐射性的串痛,对于几处疼痛纠集向我发难的痛苦与艰难,我真的是已进不了文字描写角色了,更不敢用语言叙说这种疼痛有多可怕有可恶,只清楚它是我的黑色世界!把我折腾得稀里糊涂,分不清东南西北和白日黑夜。很显然,我的神经中枢支路下的思维出现了链接不上的断面,一时寻找不到自己本真的思维,反应极为迟钝。我真我真够窝囊,不就是那么一点点大的小东西卡在肾盂与尿道上端吗?怎么可能叫其上不上,让其下不下啊!弄得我整个人像是被卡在机械里那样被动,随时受到疼痛给我的威胁。好端端的,说疼就疼了,那可是真的是常人难易想象的疼痛。唉!我是领教了——疼痛真的很能消磨人的意志。我在疼痛中的思维状态,真的比反应迟钝的笨猪还不如,疼痛,似乎要把我沉淹,把我吞没……
不知这肾石是对我这个“房东”稍有点的面子,还是自己拆墙敲壁地折腾累了,终于想到要休息了。菩萨保佑,我的疼痛终于有了缓和,可是我已经活像一个挣扎已久的溺水者刚从河里救起,似乎只存一丝游气,别说是口渴了想起身倒水端杯是那么的力不从心,就是连睁开眼睛看看四周,或回答朋友的问候也觉得实是在浪费我的元气。坦白地说,此时我最迫切需要的不是给我吃什么补品,更不想问候我长短,我只需要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狗躺在泥地里,静静地接受地气给予的抚疗,我只想静静地趴在我爱人的膝盖上,接受爱的抚慰和爱的氧气,凭着对爱的信念和自身的毅力,调集我体内一切可以调集的积极因素,来蓄积我生命的能量和元气……生命有时候就是那样脆弱,把能量把守得真是十分的小气吝啬。有朋友见我如此冷漠少礼,不见我有往日洒脱爽直的英姿,也找不出我脸上存有一丝浅浅的笑意,觉得不可思议——不就是疼痛了一阵嘛,也不至于这样娇里娇气吧。笑一笑,说几句话又能耗费你多少精神呢?我一点也没有怪她,她是没有遭受过如此疼痛的礼遇,有此想法真不为奇。不是说“醉过方知酒正浓”吗?疼痛又何不是如此啊!
稍歇了片刻,我的思维有些活络了。我想着我爱人什么时候可以回来了,有他在身边,我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把头枕在他的腿上。每当我有什么心事或不快,就想把头枕在他腿上,把脸埋藏在他的腹部,给他一个不懂事囡囡似的背。什么伤心和委屈,什么疼痛和忧伤,哭哭笑笑都可以在那里得以释放。他曾笑我,说他把我给惯宠坏了,特别是他的腿,习惯包容我的一切,他喜欢看着我一脸倦怠地枕在他的腿上得以彻底放松样子……没有错,我自然把他的腿成了我肉体最为安全的港湾,当然更是视作为我精神可以宁静的天堂。因为那港湾就是我的天堂,有我所需要的快乐和健康,使我不遭受病疼缠绕骚扰,不许我有一丝丝因为疲劳而体能消耗。因为只他知道,守住我的能量和元气,就意味着守住了我的健康,意味着守住了我对爱的承诺和保障。
(二)
我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被疼痛唤醒的时候,感觉原在手背上的输液管已经拔了,病房内黑乎乎的。左边病床上的女孩在磨牙,右边的老人打着呼噜,虽然响声都不大,但在寂静的病房里,还是那么刺耳,令我有一种莫明的焦虑烦躁。迷迷糊糊的我,也不知是几点了,时间对躺在病床上的我来说并不是很重要;看窗外,初夏的夜空是悠远的,星儿们调皮地眨着眼,似是在问我:“已经夜深了,你怎么又不睡了啊,在想什么吗?”
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什么呢?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做什么?我能干什么?我被疼痛整得稀里糊涂了,两天没有本真的思维了,疼痛占领了我的思维控制开关,连自己也说不清是痛迷糊了,还是本就没有醒,只是在做梦。总之,一大串的自言自语是在迷迷糊糊的非正常思维下产生的。随之,我让自己的自语的声音惊醒了,很清醒——我已经有许久没有出现这样自问自答的思维状态了。
我自问自思自答的思维状态,倒不是因为我疼痛了才会突然产生的。在很早的时候,我常有在夜不能寐的时候自问自思自答,用这样的方式来理清自己的内心世界。那时候,我还只是个花季少女。我不知道漫漫的且又是多岔口的人生之路该怎么走,不知道每过一个人生的岔口该怎么选择?也不知道在哪个岔口道会遇上与自己结伴同行的人?更不知道伴我行的爱人会是怎么样的,他会不会一直紧牵着我的手陪我到老……少女的心思,虽然有些不着边际,但让我走过了一个人生岔口,总会有这样的自问,总要细细地思索一阵,至少让自己的心迹是明白的,明白自己要走什么样的路。我的习性和愿望是“想时沉重行时轻松,思时累心途中干净。”我不想在迷茫中探路,在探路中再定自己要行的方向。
我28岁那年,当时的28岁姑娘已列入姑娘前面加个“老”字了行列,这又有何妨?我终于被爱人紧牵着小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之前,那些早已做了母亲的同学在羡慕我独身自由自在的时候,也没少在我耳际分析来自她们对婚姻的实验报告——“恋爱是婚姻的向往,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我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对死亡与坟墓这样的词汇,从来不觉得有别样的敏感,只是有我自己的分析注解。死亡?死亡是新生的序曲和希望。坟墓?坟墓是人人最终都要去的地方,管你愿不愿,管你怕不怕,管你富贵贫贱,管是高官平民,是世间最能视以公平的地方。惟有两处不同,便是行走的时限和路况。划分时限和选择路况的主权不是另人,恰好是各自本人,主权密码各自在自己对人生的解读理解上,结果如何就得看各自译码的能耐和心态,怨不得别人了。反正我是不可能存有一丝后悔地编制了“重在译码过程,不看译码结果”的人生程序。因为我还不至于笨到看不清“待有了结果,我已经在坟穴中了”这个规律,我不会不知道所谓的结果也只有在一切结束之后才可以得出结果的原理。
因而,我对我自己编制的人生程序是很负责的。每一次升级,或要扩容,只需我早早地做好防病毒侵入。人生的婚姻自然是我人生程序下的另一编程,这个编程的启用,自然是扩容了,升级了我的人生编程,需要更新常日生活的防火墙也是必要的。进入了婚姻编程的我,不管我要走的路会是什么样的路况,我都不再是孤独的行者,这是肯定的,也是我将要实实在在去操作的,我没有任何理由不管理好自己的生活内存和人生硬盘的互容,起码要兼容。
婚姻带给我一个爱人,很现实。我有病有难的时候,爱人总会想办法陪我在身边,不需要多言,只需轻轻的拍拍我的脸,或捏捏我的鼻子,接着是攥着我的手,很紧很紧,他生怕我像鸟一样飞走。我也想借助他攥紧我手能传递他给予我的心力,增强我抗争的能量与自信。爱人并不粗壮,甚至有点偏瘦的胳膊,但终究是减轻我所有疼痛和困惑的心魔,更是我人生编程在升级中的一个原点。儿子的到来,让这一原点猛增了“厚实”力,他的一举一动都令我欣慰。当我病了的时候,看到虎头虎脑,聪慧机灵的小家伙,我看到自己有了连着我血脉的根了,看到了我生命延续的希望和前景,他自然成了我生命的另一支撑原点,病痛也减轻了不少……
今夜,我怎么又不由自主地有了自问自答这个很“古老”的行为?肯定是疼痛的折腾,让我感到了孤独,扩张了思念的情绪。儿子在省城读书,爱人也不在家,来电话说最早明天中午才能回来。我感到到口很渴,喉咙干的要冒烟似的。
水!我想喝水是肯定的。我知道床头柜上有医院备的水瓶,里面有饮用水;我也知道我的床头柜里有小瓶矿泉水,是我入院时自备的,想到了输液时没有家人陪床会多有不便。可是,我只是知道我要的水在哪里,当我想支起身体去拿,一阵晕眩又倒回病床。我知道了,我还在高烧中,原先还留有的一丝力气都已经让疼痛给耗尽了。我想按呼叫护士的电铃,刚触到按钮,又缩了回来。人家护士也够不容易的,给病人倒水端水不是她们份内的工作,深更半夜叫人家服侍我喝水,我真是难以启口,尽管她们个个都很热情为病人服务。
我很渴,越是想喝水,越是感到渴,这可能就是平时常说的心理的条件反射吧。
我想我爱人,此时更是特别的想,就想他能马上出现在我身边,想着他傻傻地盯着我看的样子,哪怕我只是多吃了一口饭也会傻笑的样子。尽管他不是医生,不能驱走我的疼痛;尽管在我的精神世界里,总是不能及时出现我最需要他陪在我身边的时候。但是我知道,这个男人在我生命中所点的位置和份量,如同我生存所需要的——大地和氧气。有他在,我病了不会很焦虑,我睡觉不怕打惊雷,我处事会有清晰的思维头脑,我写作能激发涌起心中许许多多的浪漫遐想。虽然他也有犟得像个孩子似地不讲情理,急得我只能咬他解气,可他是我生活中的诗人,是我行文中的灵感,是我人生编程中不可随意变改的系统文件。
疼痛,一阵紧接一阵,我无助无奈的泪水,无声地溢出眼眶,任其流淌,一层罩盖一层……
(三)
我感到很疲乏,四肢好像没有长在我的身上,弱小单薄的躯体直直地躺着,眼皮像沾上了胶水,怎么也睁不开。我又迷迷糊糊地进入了假寐状态……
似梦非梦中,我爱人回来了。他看到一向讲究个人形象,病时也收拾的清清爽爽,干干净净,说话处事爽爽朗朗的妻子,竟然会像一只邋遢丑陋的病猫,脸不是脸的,尽是水珠子,他分不清到底是妻子的汗珠,还是泪水。我这副模样确实把他给吓着了。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有问,因为他知道,此时只要他开口说话,不管是说什么,都会引我泪流满面,会让我感到更加伤心和委屈。他像逗孩子似在我脸颊上轻轻拍两样,又捏了我一下鼻子,默默地帮我脱下被汗水浸透、与我肌肤粘在一起的内衣,再用温水给我擦擦身体,给我换上了干爽轻柔的真丝睡衣,我顿感肉体与内衣接触的滑丝,是那样的舒心柔和,那样的实实在在。
我感到爱人给予我的抚爱和娇宠,已足以填平他不能正常陪我的委屈,想想真是不应该犯病疼痛的第一天,对电话那一头的爱人哭得“唏哩哗啦”不曾有一点收敛,眼泪鼻涕伴气喘哽咽。事后我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我竟然也会这样不要任何遮蔽,不管含蓄矜持,像打通了全身的哭穴,哭得是那么白直和本真,释放了所以的压抑和委屈,觉得疼痛也缓和了许多。而爱人却让我哭得心如乱麻,乱了方寸。他愁肠百结是因为我心脏不好,这样啼哭对心脏的负荷太大,他怕我肾石绞痛尚未缓解,心脏再添上什么热闹,他不敢想象。再之我生性平和,不娇少泪,即使偶尔撒娇或委屈生气,至多也只是在他怀里飘落几朵淡淡的雨花,转身即是阳光灿烂了。我如此放纵感情,让他感到实在是太异常了,一想到我独自在家身边没个照顾的人,这份异常更是让他坐立不安,急得做什么也不能集中精神,时不时地打电话问问。我承认,因为我多病,得以他多宠,我被他宠得近似不讲理了。有时我认识到自己错了,倒也会主动去道歉。可他却说,宠你是因为平时给你的宠太少了,宠你不够多。只要你开心,你愿做什么都可以,家宝不存在有理没理,所有的理不理,都以宝的健康快乐,有生机爽朗的笑为理。我能给予你多少宠,再怎么也不觉得多。
我的上下眼皮一直无力地瘫软在一起,由着初夏江南柔和的阳光抚摸。我的脑屏幕正在播映爱人宠我逗我的回放镜头,我的身体由着他里里外外地收拾得清爽舒服,我的心是暖暖的。可是,稍有歇息的肾石,再一次不给我面子了,看我有爱人的呵护和宠爱,妒忌从生,带着跟屁虫疼痛,又开始折腾我了。天啊!可恶的疼痛!可恨的肾石!到底要把我如何?我不能再由着你们把我吞没在疼痛的深渊。
爱人拿着一瓶牛奶,说我不吃点不行,要我学会趁不痛的空隙,强迫自己吃些东西才行,才可以有抗疼痛的力量。他要我把牛奶喝了,说喝下去至少可以润润肺,养养胃,多少可以提提神。这几天我心里一直恐慌疼痛与我样样过不去,连口牛奶也是。开始隐隐作痛的腹部和酸胀疼难分腰部,让我感觉到疼痛之魔已经来了,我真是很怕,我喝牛奶肯定会惹它不快乐,它的可恶,会把我已经藏在胃中的牛奶给挤压出胃外,再从我的嘴里掏出,会把我弄得嘴苦苦的,胃酸直往嘴边冲。我真是很怕,这三四天内,我就受其如此折磨。好香浓的牛奶,对胃里正在唱空城的我,自然也想喝的。可是,每次喝下还不过几分钟,又全部吐了出来,像要把我的胃来个彻底掏净。几经折腾,我终于投降了,我不喝了还不行吗?望着爱人期待我喝下去的目光,本身就没有力气的手,加上害怕,几乎颤抖……
爱人看我一脸没有血色,实在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心疼了。他说他喂我喝,撑着也要喝,能喝多少算多少,一口也行。我知道,我要是坚持不喝,他会急得不知怎么才能让我吃点东西上火。不就几口牛奶吗?喝了还能把我怎样,大不了就是呕吐,还能如何?我给自己壮胆。
我喝了,可是太虚弱了,还不能喝快,稍快就心悸。果然,还有一半没喝完呢,胃很快就恼了,毫不客气地把刚刚喝的牛奶全给逼了出来还不算,非得把胃里的胃酸也呕得彻底。把我折腾得汗水泪水混为一体,胃抽搐得我膀胱控制,弄得内裤也湿了一片。弄得我真是无法容忍自己,我还没有七老八十呢,怎么……我觉得真是对不住他,他费力地刚刚把我收拾清爽,忙得他屁股都还没有挨着板凳,就一会工夫又被我弄得脏兮兮的了。
没事的,没事的。不喝了,看我,真是的,都怪我太急了。等你想喝了,不闹胃了,我们再喝。他边收拾,边安慰我,边自责。他匆匆忙忙地收拾了一下,索性让把我的头枕放在他的腿上,一手帮我理着零乱无章的头,一手在我背部轻地轻地拍着,像哄我们儿子小时候那样,企图能让我睡一会养养神,不吃不喝的,也只能企盼睡眠养神了。他说他已经安排好工作了,这些天就守着我,只要我感觉怎么舒服就怎么躺,他守着我看着我,让我安安静静地睡。他不知道我已经在疼痛了,疼痛的力度在渐渐加重。但我还是很温存,很听话地闭上眼睛……我能感受到爱人充满怜悯和宠爱的目光正注视着我,我感觉爱的磁场在我体内增强,我生命的能量正在积聚,强大……可恶的疼痛,我不会让你征服的。
(四)
每次阵痛过后,我显得特别宁静,乖得像只猫,脸朝爱人,懒懒地,半趴半躺在爱人的腿上。虽然隐痛还在,但不再那么剧烈了,也没有焦躁不安了。他盯着我脸部表情的每一变化,心疼了,说只要我不再痛了,要他怎么做都可以。我知道他在担心,更清楚他看不得我疼痛时的样子。为了分散隐痛的注意力,我搜索枯肠,想把在“河北长寿村山水文化研讨笔会”中的趣事讲给爱人听,让他在我轻轻的叙说中娓娓而听,除了让他分享我和文友们的友情,主要想让他放松一下我带给他紧张,也想了解是不是饮食病或是疲劳有关?
我转身平整地躺着,头依旧枕在爱人的腿上。我告诉爱人,河北长寿村,其实是武安山区一个古老、纯朴、恬静的自然山村,被一个关注自然山河文化、叫刘安良的人赏识研磨,古老沉睡的山村被这个热爱山水、常因看到人为的“山河破碎”场景而痛心疾首的人唤醒,并有意识地从保护自然山水进行规划。那里的山不经一丝雕琢,像是姑娘刚刚睡醒的猫脸,峻秀,腼腆,本真;那里水也没有为人加工制作,水似八仙路过人人喜好饮上一杯,真正地地道道的原生态深山矿泉水--长寿泉水。要说长寿村的山水文化,以我的理解,倒不如说是一个人的山水文化,就是那个叫刘安良的山水文化,还有他在为“山河破碎”揪心伤痛所经历过了山水文化苦旅之中对山水文化的积累沉淀,致使他个人蕴藏的山水文化足以奠定这一地域的山水文化的普展;正因为刘安良经历过没有经济实力做事业保障的痛心和无奈,他敢于创业,在多方研讨论证如何在保护好自然生态为前提下得以盈亏的经济观念,和以山水养山水,为子孙造福的超前意识,长寿村的山水文化在其挖掘与创新的阵痛中,聚积越来越深浓的墨香。这次河北省长寿村山水文化研讨笔会,与会有作家、编辑和记者四十余人,以本省居多,还有其它省份写山水文化的文友,有些虽然是第一次看到,但多少都有些熟悉的关系。我刚从山西、陕西、甘肃采风回来,确感疲惫,你也担心我路远太累。正想和三剑客老大狂人兄请假,我未开口倒是他先说:“峻毅,一会你有空时给北京的柳老师打个电话,柳老师刚才电话里问我你来不来,说你不来他也不来了,你说你按时报到就行啊!”柳老师是《青年文学》编辑部的柳宗宣老师,我们是去年北京笔会的“编辑与作者”问答会上认识的,因为我认真问,他认真答,都是题对题的实实在在当下的新散文理论与作家的写作心态的问题,和当时有些写手不着边际的提问有明显的不同,而且很多观点是一致的,很受柳老师器重,所以相互印象特别深,笔会结束,偶有互相问候。我想,可能是狂人老兄希望我能参加笔会,拉了柳老师而已吧。不曾想柳老师先来电话了:“朱菁,你去不去?你不去我也不去了。我和王克楠说了,你去的话我也去,都是熟人,说说聊聊也随意。”如此率真,受宠若惊,当之约定邯郸见。于是乎——“越女赴赵路途遥遥”,远算是我。
期间,因我喜低调厌烦张扬的个性,又怯自己秉性耿直话直白,而且语速急快,易让陌生者有“狂”之疑,自限交流。我喜欢选一角宁静,享受思索。对于解读师友,我偏心于只带耳目作存盘,暂且收藏,从不急于当下剖析。我虽低调,但受益倒是厚实,历来笔会如此。无论是对写作或是阅读,都能上一个台阶,都会有超越自我的意外收获。吾曰:“得以良师,受益终身。”这次笔会意外地遇到了中国作协会员、山西籍著名散文家、评论家乔忠延老师,还有中国作协会员、河北籍著名散文家、评论家王聚敏老师,两位师长给我的印象是言语不多,言之惊人,语则之精。然而他们都具有平易近人、情怀毅然、平实饱满、诚挚坦荡的品格,致以我得到了一笔额外丰厚的、蕴藏着文学知识、人格魅力、文思哲理、生活智慧的精神财富。
笔会对我最具有吸引力的,非是我崇拜哪个学派(学者),我重在分析讲座者的观点,再细细琢磨,我能认同的和我不能认同的,对我都一样重要,我一样要找论证理据,想把自己迷糊不清问题弄个明白。故凡有讲座,我都是听其认真,记之详细,议时有据,终有结论。王聚铭老师作为《散文百家》杂志的深资编辑和评论家,对于当下散文现状讲了他的感触,本是我最想了解的话题,只因我这越国女子,听不清他讲的是赵国语言,他当然不知台下坐的还会有个綄纱女。见王老师讲之自然,朋友们听之有笑,只是我,双眼瞪得睁圆,还是发呆。此时用“对牛弹琴”描述我在场的现场状态,简直是形象到位逼真,我不可能会有一丝反驳,虽然接受理当,但心痛也是必然,毕竟是界限形成的语言障碍,非我主观为牛。好在凡事总有转机,总有其反面,正是如此,我横竖认真,激起我非要找王聚铭老师的资料来“读老师”不可,想从“读老师”再读其的评论,然后分析其散文理论。既然有缘遇上了他,我就不信找不到“读老师”的通道。我的认真给了我的耐性,终于如愿读了王老师。王聚敏,中国第二届“冰心散文奖”散文理论奖获得者,河北省文艺评论奖一、二等奖获得者,现任邢台市文联《散文百家》常务副主编兼编辑部主任,国家二级作家,河北省作协散文创作艺委会副主任,河北作协特聘研究员……著有《“散文情感”——“大散文”情感批判》、《再论:“散文情感”——“大散文”情感批判》、《散文“文体净化说”置疑》、《散文的“用事”——本文琐淡之一》等散文理论。王老师对“散文情感”在散文中的力度,概括地论述:“谈散文及其发展繁荣,不能就文体谈文体,只谈‘貌’不谈‘心’,只谈‘文体’不谈‘主体’。”“‘散文情感’既不应是那种先验的形而上的大情感,又不应是那种一己私密的极端个人的情感,而是以‘科学的常识’、‘明净的感情’、‘清澈的理智’调和而成的一种以现代意识为底色的情感。”“一篇散文创作的成功与否,与其取材大小和情感大小无关,而与其取材的独特与否和作者的驾驭能力有关;与其文体范畴的放宽(大散文)或缩小(净化)无关,而与其主体情感质量和思想内涵有关。”通过“读老师”,不能不让我敬佩他为散文而求索,为散文而探究的精神。这位貌不惊人,质朴随和倒像是个乡村采购员的王老师,其文学涵蕴和对散文理论的分析,真的让我不只是刮目相看,更有像鲁宾逊发现了新大陆那样惊奇。我感到这份受益确确实实是踏实的、丰厚的、耐用的;是我在今后的行文中享用不尽的,尤其是王老师为散文理论敢于“破痛”的精神。
乔延忠老师在讲台上,给我第一印象就是一个学者。他一口流利的普通话,饱满润滑的音质,风趣幽默的语感,激浊扬清的神情,猛然把我从“牛”的角色中惊醒,我失落在外荡游无落的文字魂魄,瞬间回到了我的大脑,好像终于从悠悠扬扬飘逸而来的合奏中确认了有我百听不厌古筝弹奏“高山流水”一样,兴奋倍增,从而激活了处于“牛”态发呆的我。我的大脑思维猛地蹦极而出我一直在寻找的“我心中好散文的必要条件”的语感条件,加以肯定。我对自己“语感条件必是好散文不可缺少的条件之一和语感可以触及一个人的大脑工作细胞直接效应”的观点不再有一丝怀疑。我为自己一直坚持的“写字就是说话,读文如同听讲,读不顺与听不清是一样的”作为评论基本点的观点,从我的大脑接收到乔老师发言的语感反应中,最实际,最直接地得以验证,感到欣然。
乔老师讲述的是他对自己几十年来,对如何写好散文的感悟。听王克楠师兄介绍过乔老师,仅有初中学历起点的乔老师,凭着对文学的热爱和尊重,踏踏实实写字,认认真真为文,对文学孜孜不倦地研究探讨,如今已在中国散文界和评论界有着他自己灿烂的一页。聆听他讲如何写好散文的亲身感悟的总结:“散文应该(或者说)不能高于生活,高于生活对生活是滑稽;散文不能低于生活,低于生活对生活是贬低;散文不能照搬生活,照搬生活对生活是无奈。散文应要用心中的浪漫去重铸生活的真实(这是我的听课笔记,以乔老师原话为准)。”短短几句话,结合乔老师的人生经历来分析,不难看出乔老师的感悟,何尝不是在概括他对人、对文、对生活的个人思想背景——求实、踏实和现实,再有怎么浪漫的遐思漫想,终究要归原的,心中存有浪漫的思索就是为了“丰满平实”现实生活的真实,他就是在这样的思想背景下,历经生活中的伤痛、努力、奋起,踏踏实实地经营自己的人生。我们的做人做事为文又何尝不是需要这样的“丰满平实”来垫基底呢?求实、踏实和现实,就我个人而言,在我的传统写作中,已是不可能改变的样板文路,更是我做人做事写作的基本原点。如此受益,岂不是终生受益?
走下讲台的乔老师,更是一个很有耐心、很有爱心、没有一点名家大家的架子,是一个很和善的睿智长者。走进他的个人主页[杯水散文],那里有一个“写作趣谈”栏目,点开即明,那其实是乔老师专为喜欢文学的写作爱好者们开设的免费讲座,他是默默无闻地,不求回报地付出对文学的挚情;在长寿村时,我似乎没有机会与乔老师交流,说没有机会其实是我自己的“限制交流”,我与乔老师的交流,是在长寿村回邯郸的车上,有幸与乔老师同坐的时间里。正是因为乔老师随和,我渐渐地放开了与名家大家交流的束缚,不一会,就像与狂人、桑麻、汇东、扶风他们几个聊天一样,和乔老师聊着当下写作者对于写作动机和企图不同,写作定位主写作心境也不同;谈当下散文的趋向和困惑,甚至我还大胆地谈我个人的写作意向和目标目的。乔老师还给我讲了一个《神父与渔夫》的笑话故事,让我领到其中隐含了深渊的生活哲理和现实场景等等……我对乔老师不再存有距离感,也没有什么拘束感,这样没有刻意主题的随意交流,让我学到了很多书本上找不到的知识和哲理,给我留下了很广阔的思索的空间。他对散文的感悟,以我的理解,倒不如说是在注释他的人生,在我的认知里,乔老师确是一个以小见大,以其文识其人,以其人懂其文的真正能心与文合一的作家。遇有这样的师长,受益终身还用怀疑?我发之肺腑赋予乔延忠老师——短暂的相处,深刻的印象;行文的楷模,为人的榜样。
讲着我无意把结而有缘相识的两位师长,不自觉中有些激动,额头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爱人看我脸色有了点肤色了,说话声音也有劲了,笑着说我。你这家伙,看你平时傻傻的,可总是好运遇好人,好人都让你给遇上了。最近读了《邯郸戏文杂记》和《做人做事为文——峻毅印象》,看得出我傻太太在朋友真是傻人有傻福,真不错。只要你不病,平时傻样也算了,你的朋友们都能包容你犯傻,我也只有无条件接受傻太太的命了。爱人总是说我傻,我认真较劲了说我傻,说他不和傻子理论;我稀里糊涂弄丢钱和手机什么的说我傻,说傻子丢东西是很正常,是没有办法的,不要难过了;我病了说我傻,说傻子是不会照顾自己的……好像就是因为我傻,他才会包容一个没有自维能力,时时需要别人保护的傻子似的。能有此傻子待遇,以傻而乐呢。我傻傻的,乐乐的,继续讲笔会故事。
在邯郸,由三剑客第二剑桑麻做东,三剑汇集,特地陪我和扶风,还有山西作家郭爱华,领略了邯郸的名胜古迹,我才知道邯郸不亏为赵国的国都,竟然有那么深厚的历史文化,记忆犹新的是“学步桥”边,纤纤垂柳在唱,娇柔绿荫含笑,我一边感觉剑客好汉们在“邯郸学步”中的味道,一边欣赏三剑厚厚实实的美顿让垂柳了低头,使绿荫逊色无光。我以前只是在文字中读出三剑客重情重义,思想远虑,情商高尚,这次笔会得以见证,三剑客表里如一的人品文品其厚重,确确实实让我觉得自己在行文中能拥有这样三位让我敬重可信的良师益友,乃真是我小女子的福分。想起“智斗”第三剑崔东汇的场景,你要是在场,由不得你不笑。远道拜望,敬酒理当。一轮人三杯,长兄先为上。敬到老三门面前,我歪理出台强夺理,硬先把敬酒当罚酒。一剑和二剑,自认罚得在理,无奈三剑只得罚酒。哪知他不胜酒力,两杯刚下肚,双手抱拳,服服帖帖,一声峻毅姐姐见谅,小弟认罚声未落已醉之梦乡。真够干脆磊落,确有剑侠豪爽。我即兴拣字胡扯:“綄纱敬访三剑巢,智醉东汇是一遭;狂人桑麻老谋深,甘拜下风扶风上。”示意扶风帮我脱身,扶风是何等的聪明啊!第二轮敬酒刚起,扶风随之上前已把酒壶提。乃真是我在众多应酬场上少有喜爽,真正发之内心的喜爽。不敢说此事令我终身难忘,起码敢说,要我忘掉此景,真是实难做到。
我咬文嚼字,故意玩文字排列的语气叙说,再带有一点夸张的表情,令爱人大笑。好,好,看你傻样,还真行啊,实足的傻子戏说,不服你还不行啊。终于看到你脸上有点像肤色了。只要不疼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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