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一片静谧的夜,南方多年来未见的一场寒冷袭击了我生活的这座小城。多日不见阳光,似乎连思想都带着潮湿的气味,我夹紧衣领,看着手中的夜光表,夜在不紧不慢地游走,心绪也一上一下的浮沉。我打开台灯,看着鹅黄色的光线柔和的穿过一杯热气腾腾的龙井,纤细滑长的叶子,舒展着、卷曲着,好象看到坐在心灵彼岸的自我。
很多年的行走总是与一场雪的想象有关。父母已经苍老了,一场与她有关雪的记忆却永远定格在那年那月那日她那年轻的容颜上。这样寒气逼人的晚上,雪将落未落的瞬间,母亲与一场雪的意象,以及对其它亲人的回忆,让我听到心灵深处的歌唱。
陪我雪中赶路的人,已远在生命之外,刚过不惑之年的舅舅因家庭变故,酗酒过度早早走完他的人生旅程。母亲与我在饭桌上回忆起他的时候,总是以蓝色的大海为背景,银灰色的军舰在迎风破浪驰骋,一身水兵服的舅舅永远发出他年轻的18岁青春的微笑。母亲说,那年舅舅与他的军舰经过我们故乡的海港时,我刚刚满月住在外婆家。舅舅在我隔避的房间住了一个晚上,整整听了我一夜的啼哭。后来,他总是说与我那时结缘,几个小辈他最疼我。这小仔,哭得我一个晚上没睡。很多年后,舅舅老是这样念叨着。
那年那月那日留给我的最深印象是寒冷,整个天空灰蒙蒙的一片,米粒大的雪片飞飞扬扬地飘落在我们行走的黄土路、路边的沟坎、光凸的树木和每个行人的脸上、身上、心上,寒冷有时并不只是在心里。
我们在雪地里已走了一个多小时,我感到寒冷。晶莹的雪花在眼前挥舞着,好象与我践约一个前世的约定。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一行行一大一小,一深一浅的足迹,冷,我似乎看不到路的尽头,父母的乡村与我隔着一种长长的等待。在雪地里我拼命的赶路,只是想缩短这个距离,让温暖在某一个可知的瞬间蓦然绽放。
舅舅在身边笑了,多长的行走,总是会寻找到归宿。当年我还是个水兵的时候,家与我隔着长长的一片海洋。整整四年在军舰上漂泊。面对着浩渺的时空和无边的寂寞,家是心灵深处一处可以憩息的奢侈的港湾。那年我年轻时......舅舅在身边忽然哼起了那首《军港之夜》,在渐欲逼近的暮色中,我看到飞扬的青春在海风中激荡,舅舅的眼里噙满泪水,那是我一生中看到最珍贵的青春之泪。也许多年以后,我选择大海作为终生的职业,与那个雪夜心灵深处突然的悸动有关。
多长的行走,总是会寻找到归宿的,在永恒的时空中,生命的存在以及活着的意义是需要这种坚强不屈的信念。那个雪夜当过水兵的舅舅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影响了我一生。
见到父母所在乡村的灯光,寒冷和饥饿已使我几乎迈不动步子。我看到昏黄的灯光下母亲心疼的双眼,我知道这是我此次躯体行走的归宿。在我进入香甜的梦乡时,母亲不停地在埋怨舅舅不该在下雪的冷天让我步行这么久来看他们。舅舅笑了,我分明听出笑容中掩饰不住的欣慰。
南方这场突如其来的雨雪天气,似乎遥遥没有归期。父母已经苍老了,舅舅已经长眠在蓝色的天堂上,那次雪夜躯体上的行走,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像那场雪飘扬在多年后我的天空中。而我呢,还在人生的旅途上行走着,又有谁能告诉我,多长的行走,才会找到生命的归宿。而今夜,在寒冷的潮湿的空气中,看着窗外寂寥的世界,漫无思绪地写下这些字,或者怀念什么,或者感慨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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