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一个倾斜的角度高屋建瓴般泻下,绿叶柔和地承受了它的爱抚,熟稔的光息中隐约有岁月流动的痕迹。回忆是一把破旧的老藤椅,以一杯清茶,一根燃烧的香烟,几张闲弃的旧报纸,散布成一种突兀的姿态,在这慵倦的午后,定格成你千万种坐姿中最沉思的一种。四野很静,静得让人可以听到往事在心灵低吟浅唱的声音。一枚叶子,伴着风起,落下。阳光渗透其中的思想沉落大地同之一同沉思。或许留在心底的并不只是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譬如一把破旧的红木吉他,几瓶打碎的山城啤酒,阳光还有其他零碎片断也在不经意间鲜活了记忆,愈显的真切。
记得小时候,在浓雾的季节,站在窗台边,往沾满薄雾的玻璃上轻呵一口汽,窗子顿显清晰。可以看到有人从中走过。薄雾渐益合拢的时候,却分不清窗外的人是走远了,还是雾遮住了人,那种了无痕迹的怅惘一直伴随少年强识愁的情怀。成长后,当皱纹慢慢爬上年轻的容颜,我才依稀感到那似乎是一种与回忆有关的感动。
强走进我的视野,还是一身简简单单的打扮:洗的发白的牛仔裤,散着几粒子的白衬衫,领子洁净,一尘不染,只一头倔傲不驯的长发映衬着他洒脱的个性。“嗨,你好,”见面时,他总是这样打着招呼,毫无例外的是,打招呼时他双眼总是紧紧的盯着你,使你不能不低头。校园中强的形象总是跟一把老旧的红木吉他有关,那年军训闲暇,强拿起吉他,象武士那刀般给大伙弹了一曲郑智化的《水手》,那个季节以后,强沙哑的嗓音,沉思的弹琴姿态一直成为我人生中一道亮丽的风景,并刻意仿效。
强是福建南平人,与我同省,算是老乡,他似乎理所当然的成为我的同班同学,理所当然地成为我的上下铺兄弟,理所当然的成为我们寝室中的大哥。强不爱说话,闲暇喜好摆弄吉他,酷爱摇滚乐,崇拜崔健,颇淡漠功课。在老师眼中一直不是个正经学生,却是同学间一个令人信服的朋友。
强在学校是个风云人物,或者在我们看来是爱出风头的那种人。固然是因为他娴熟的吉他技艺,更是因为他标新立异,特立独行的个性。不可否认,强的吉他弹唱,在这个学校是无可非议的最棒。他象蜜蜂热衷于采蜜般的本能,穿梭于学校组织的各项音乐活动中。校园的草坪上、沱江边、曲径旁,我们经常可以看到强独自沉浸在吉他艺术中的侧影,或者还有一两个相伴的女生。强的艳遇成为我们宿舍男生津津乐道的话题,直至他最终迷上摇滚乐。
那个炎热的夏月,强到处招兵买马,甚至连我都给他拉住充实他们的班子,组织了一个名叫“感觉”的摇滚乐队。那之后,我以一个局中人和局外人的身份,理性得注视强在校园中的表演。当激情死去的时候,青春却永远不老。强的青春激情,在那个炎热的夏月挥霍到了极点。
然而强的摇滚乐队在校园文艺节的第一次演出时,却砸了。这并不是因为那个年代的青年学生无法接受激进的摇滚音乐,也不是因为乐队成员的整体素质原因,致命的打击出在强的自身。乐队上台的时候,受到了极大的欢迎,形形色色的观众以一种疑惑和兴奋的眼光,看着他们的表演,掌声一潮接着一潮。演出的高[chao]出现在乐队演奏崔健的名曲〈一块红布〉时,强是主唱。唱那首歌时,或许是轰天盖地的掌声使强有一种突如其来的激动,或许是他自身不加约束的性格使然,兴之所至的他……点……吸……了一根香烟。象冬天里一场不期而遇的寒潮,洞穿了一只飞翔的鸟,鸟儿哀嚎着落下,全场哗然……
潮水退去的时候,沙滩上还遗留下迷人的扇贝,那次演出后,强收获的是老师和同学们的鄙夷和嘲讽。之后的强似乎学会了收敛,遗憾的是他的“感觉”乐队从此以后也失去了感觉,它无疾而终,成员作鸟兽散。
然而强对音乐、摇滚的热爱却有增无减。一个周日,我在校园的大操场碰到了强(演出后不久,他搬出了我们的宿舍),令我诧异的是强的着装打扮:他穿着一件与当时格格不入的似乎是红军时代的绿军装,洗的发白;裤脚一只散着,一只卷着,甚至还戴着一个“破”八角军帽。我望着强,张张嘴几分钟说不出一句话。强的情绪有些低落,眸子里却有一丝狡黠,他不知是望着我,还是望着天说了一句:不老的青春……还缺一块红布。然后转身走了。那天的阳光很是热烈,他的背影却使我有一种很孤单的感觉。
那以后,除了上课时间外,我很少见到强。或许是志不同不相谋的缘故罢,强明显疏远了与我们寝室兄弟间的友谊。听说,强在校外租了间屋子,小屋总是人声鼎沸,形形色色的各校学生都有。打架子鼓的、贝司的、弹键盘的,他们聚集在一起,虔诚得做着属于他们自己的音乐。强的生活真是丰富,为信念活着的人总是幸福的。我不由的想。后来听说强交了女朋友,那女孩是四川人,我在校园中也见过,长着甜甜的会说话的大眼睛。她总是在下课时分,静静的来到强的小屋,静静的看着他们1吹拉弹唱,嘴角不时静静地笑。强与她不即不离,或许她是他失意后的一段慰藉吧!或许等待与被等待,在相爱的人而言也是一种幸福吧!只是我无法想象,在演出会上叼着一根香烟的强,会持久的根一个女孩浪漫下去,强除了在音乐上是浪漫的,其他却是深入骨髓的现实。再后来,陆续有他们搞音乐成功了、失败了、遭挫折了的消息传来,然而我却有些淡漠了,日益繁重的功课,象一把悬在脖子上的剑,逼得我不得不全身心应付。我渐渐得淡漠了强的消息,哪怕在课堂上相视一笑的表情都觉的是一种奢侈的浪费。
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毕业来得毫无征兆。在一场令人感伤的毕业晚宴上,许多人都相拥着哭了,惆怅与伤怀弥漫了整个校园的忧伤。强突然约我到宿舍顶楼的阳台上坐坐,强带着一把吉他,洗的发白的牛仔裤,散着几粒扣子的白衬衫,领子洁净,一尘不染。强弹了那首他自篇自曲的《青鸟》,音乐不是很精致,却似乎有一种一只青鸟与命运抗争,奋上云头的感觉。强唱的时候满眼是泪,或许是为他不成熟的青春(他毕业时补考了三门),地板上扔着开了盖的山城啤酒,还有零落的花生壳,甚至烟头一如我们一塌糊涂的心情。我轻轻饿问:毕业了。做什么?还是做我的音乐,譬如感觉,虽然幼稚,不成熟,却是我的追求。强说,迷路了,怎么办?我问,强被酒精逼红的脸在暗的夜中有一种诧异的红,他沉默了许久,答道:世事我曾抗争,成败不必由我,我不后悔我所做的一切。强于一种无奈的语调为他不老的青春下了个结论。只是不知道多年后的你是否还记得我们之间曾有过的友谊?曾经拥有那不老的青春?我没有追问他与那个四川女孩的爱情,因为我已泪流满面。
强于次日登上南下的列车,他走的时候只带着一把吉他。我因一些私事要办,在校园滞留了一天。那天晚上,我在暮色茫茫的宿舍阳台上,看到一个女孩倚在强无数次靠着弹吉他的老傀树下,痴痴的望着远山。强与她的爱情最终还是无疾而终。
毕业很久了,我一直在琐屑的事务中,打发漫长的人生。已不知多少年没有强的消息,我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也许该值的庆幸的是,他仍奔波在自己追求的路上。一个人从你的视野出现,又从你的生活中消失,人生本来便是这般聚散无常,完全不需要理由遗憾。
然而强还是最终惦记着我,一个与他一起见证不老青春的人。他的信从南方的一座城市发来,信的内容很简单,他给我留下了一道不等式:大m>小m,强毕业后的人生履迹浓缩于其中。我把信精心的折出一只欲飞的纸鹤,投入燃烧的火炉中,以祭祀我们伤逝的青春。强在城市的那头,微微的笑,“嗨,你好。”
本文已被编辑[夏莫]于2008-3-3 18:02:39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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