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总说阳春三月，可是走近三月，我的心里却一点也感受不到那种春风扫来的喜悦。早晨说好要开会的，可是刚坐到办公室里，政府办公室的电话就来了，说是上个世纪里七十年代的拖拉机手在市政府门前闹事，让我马上去接。如今的社会不知道是因为有了那个和谐的纲领，还是许多人真的没有生活下去的条件，反正如今上访似乎已经成为社会的潮流。

会是开不了了，我赶紧带上两个同志出发。因为我们这个山区小县离市里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呢。一路上我没有说话，大家也觉得很压抑。等我们感到市政府大门口的时候，那里还真的是人山人海。当时我多亏还多了个心眼，走的时候叫上了县信访局的人。他一眼认出来那个满头是汗的人就是市信访局局长。

看来这次的上访多少是有些组织的，要不然同一个问题不可能有这么多人同时来到市政府门口。我们下了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挤到了市政府的门里边。找到了需要联系的人，看他的表情多少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当我们说明情况，他先是狠狠的批评了我们一通，说我们怎么行动这样的迟缓，怎么现在才赶到呢。开始我还想解释点什么，可是站在一边的县上信访局的同志轻轻拉了一下我的衣角，我也就只好作罢。

“这样的场合解释是没有用的。”信访局的人告诉我：“这样的事情你经历的少，不知道上边的政策。出了这样的事情，不能讲条件，就是先把人带回去再说。”

“可是这个事情本来是不归我们管的，现在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分到了我们这里。再说了，这一批人员国家没有相关的政策，你说我们一会儿见了他们该怎么说呢。”我说的是实话，因为从坐上车走到现在，我的心里是一点底也没有。

“怎么说？瞎说呗。如今许多事情是说不清楚的。你想认真，可是没有认真的条件呀。等到见了人，我先说，随后你再说。不过这样的事情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如今已经是见怪不怪了。”我带来的同志一直都在外边搜寻我们的人，好不容易把大家集合在了一起，这时我和县信访局的人才一起出去见大家。

其实也就那么小个县，许多人我们都认识。开始先是寒暄了几句，紧接着就进入了正题。按照我们刚才的分工，信访局的人先来了开场白：“大家肃静，今天我们来就是要接大家回去的。你们的事情其实各级领导都知道，也很重视，问题是现在国家没有相关的政策，要解决，你们用这样的方式也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那你说怎么解决呢。”信访的人开始激动起来：“我们这些人现在是没有饭吃，都不能生活了，我们也想很文明的的去做，可是好几年了，谁来管这个事情呢。刚才市政府的常务副市长也和我们对话了，不过他也没有说出个什么名堂来，都是些官话，甚至于都是些屁话。今天我们就是要说法的。怎么，实力解决不了，把你们叫来就能解决了。”

“大家不要激动，我们可以商量嘛。”信访局的同志这时候好像也没有什么新的办法和能耐了。他不停的看着我，大概是觉得我该出场了。其实在这个时候，谁出场都是一样的。我看着那些穿着多少都让人有些寒心的人，觉得在这个时候给大家去讲什么大道理，那算是名副其实的扯淡：“下面让主管局的领导给大家讲讲。”好家伙，信访局的人还就是见多识广，一个二踢脚就把皮球踢给了我。

“在这里没有什么领导，我们都一样。”我说：“因为市政府的常务副县长都已经和大家见过面了，我们还能算是什么呢。不过我想说的是，这样到底能不能解决问题，我们大家能不能这样就可以有饭吃，有衣穿呢。说心里话，从开始大家乡政府反映问题，我就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如果从政策说，现在还真的没有相关的政策，可是从大家的实际情况说，还真的需要解决问题。谁不吃饭？谁不穿衣呢？刚才我看到许多人啃着从家里拿来的干馒头，说真的，我的心里就很不是个滋味儿。我看了，在你们中间有不少的人可以说都算是我的长辈，生活了一辈子，到了今天落下这么个下场，心理不平衡，我完全理解。”我在这里特意用了下场两个字，就是想让大家能和我产生一种共鸣，起码在感情上能够接受我。

“就是呀，我们也不想这样，可是实在没有办法嘛。”这时可能是他们推选的领头人说话了：“这样吧，我们选几个代表和你们进行交流，其他人先呆在一边，你们看怎么样？”其实我们渴求的就是这个结果，只要能对话，也许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就这样，我们开始在市政府大门外的空地上席地而坐，进行交流了。分在我这个组的多半都是一些年岁在六十到七十岁之间的老人。因为大家说这些人最难说话，所以这个时候也就只能让我辛苦了。

大家看我坐在地上，于是也都围在了我的身边，其中一位看起来不光是年岁大，好像身体也不好的老人首先说话了：“我姓张，今年都已经七十一了，我是六十年代就在乡镇拖拉机站的，当年我为了工作我可是没有少下功夫。可是后来国家政策变了，突然间也没有人说什么，我们这些老拖拉机手就没有事情干了，年轻的人还好，还可以自食其力，可是像我们这些人，就是回家种地也没有力气了。我想咱们的国家算是人民的国家，总不能看着我们一个个被活活饿死吧。”

“你老说的真的让人同情，可是……”我这时突然想到了很多，可是就是不知道该从哪一个哪方面来说。社会总是在发展，社会的人文口号也是一天比一天叫的宏亮。特别是当今加入了和谐社会的元素理念，更是让人觉得我们这个社会有了让人们期冀的东西：“你们说的问题我也做过很认真的思考，当然现在像你们这样的事情恐怕不在少数，可以说带有一定的普遍性。也许这就是社会问题。应该说，作为政府应该很认真的来考虑这些问题。可现在的现实其实我不说你们也应该明白。既然我们能坐在一起交流，我也就不想说什么大话屁话，就想和大家真心的交流。”

“是的，我们也看到了，就说咱们县吧，像我这样的情况也没有多少人，而且我们现在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奢望，就是让国家能关注关注我们的生活就可以了。可是就是这样的条件现在也是没有人理睬。刚才市政府的常务副市长和我们对话，似乎觉得我们是在无理取闹，还说国家现在困难，让我们要体谅国家。可是现实呢，你看咱们县上，街道里跑的到处都是高档车，那一辆不是几十万块钱。解决我们的问其实连一辆车的钱也用不了的。可就是没有人这样想呀！”

老人说着眼里已经开始闪着泪花。要知道，在黄土地上生活的人们，特别是男人们，很是看重自己的眼泪。老人家既然能落泪，看来留在他们心中的委屈实在是太多了。老人的一席话让我真的无言相对。面对社会，面对现实，面对眼前的一切，我还能说什么呢。不过我今天有任务，就是把他们带回县上，临来的时候，县上的领导还一再告诉我，这是政治任务，一定得完成好。

在中国就是这样，只要和政治沾上边，就没有道理可以讲述了。政治就是政治，至于说到现实的问题，那也就只能是现实的问题了。像眼前的这些人，他们也曾为国家做出过贡献，到了今天生活都没有保证，难道就不应该呐喊吗？

“你说的其实我也知道，可是中国的现实就是这样。你是那我们县在作对比。其实我有时候也拿全国和我们县做比较。有时候我就想不明白，在南方，一个普通的办事人员就可以贪污几亿元，可是我们县一年的财政才几千万呀，这一切难道就是因为几个人的罪过？我看未必。现在许多事情说起来都头头是道，可是要真正的落实起来，那可是比上天还难。你老刚才说的话我都记住了，回到县上我一定传达给县长，能不能解决什么问题，我不知道，但是我一定会尽到自己的责任的。”

“那你说我们的事情就没有希望了。”老人的目光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不知道是绝望，还是失望，反正给我的心里留下的已经不能用震撼来说明了。

“不会的，不管事情今后则么发展，我想我们都一定会活下去的，不管是怎样的政府，它不会不去顾及它的民众的生死。今天我是带着政治任务来的，是不讲条件的把你们接回家去。我知道这样做有些对不起大家，可是我又没有别的选择。我不是怕丢官，更不是想表现，我只是觉得既然自己今天还走在这条道上，就得……”

“你刚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的任务是什么了。不过我们感到你还算实际，说的都是些实话。我们也知道，就凭我们这样一次两次的折腾，也不会就解决什么问题。既然你是带着政治任务来的，我们也不会让你太为难的。一会儿我们就回去。”

“谢谢大家了，回到家我们还可以交流，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好办法。”其实这时我也知道自己说的都是些屁话。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是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话可以说。

等我从地上起来的时候，已经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麻木了，看看不远处信访局和我们单位的同志还被大家围在中央，似乎还没有结束的迹象。于是我只好走过去，又加入到他们中间……

如今这社会，可能是假话太多，当你说点真话的时候，竟然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最后大家也许是同情我们这些带着政治任务前来的可怜虫，答应离开市政府大门口，不过他们还是心有不平，觉得自己不应该就这样被社会所遗弃。

看着大家散去，我们几个人总算是松了口气。这时信访局的同志说：“好家伙，2008年开来开局不顺，是不是今年因为有奥运，一切来的都有力度呢。不过还好，总算完成了政治任务，今天天不错，我们是不是到哪里去开心一回呢。”

“那里也不去，回家。”我说。不知道是真的累了，还是刚才和大家的交流让我伤心透顶了，反正心里没有一点的兴奋劲儿。

坐车刚出了市区，突然就是天昏地暗的。坐在后排的同志说了，现在的预报还真的很准呀，说是有沙尘暴，还就真的来了。不过他后边还又补充了一句，说年年种树，都不知道树种到哪里去了……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8-3-3 16:47:04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