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忽听得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总算下雨了。
每年的这个时候,小城都是被雨笼罩着的。记忆中的六月,飘散着栀子与粽叶的清香,今年也是如此。只是近几日许是少了运动的缘故,整个人处于懒散之中,也就没有太大的心情去品味那种清幽。“每日家情思睡昏昏”本是春天才有的举动,放在这里不大应景,而且也没个什么人凑了来做出气筒,只好任这种状况停留在原始时期,这么几天堆积起来,结果只有一个,就是空寂。
空寂其实是一种极其难受的感觉。它有点象寂寞,却又无所依附,有点象无聊,但又没有那份想冲出的欲望,有点象孤独,却又缺乏孤独所固有的荣耀,它就是一团混沌,无事可做,无题可想,无情可思,无愿可望,心里眼里全是空荡,空荡却不澄明。
这几日一直有个想法在心里盘旋,却无法形成文字。它就那么隐隐的挂在思想的空隙里,时不时的刺痛一下麻木的神经。我一直在写与不写之间徘徊,这几日更是如此。说实话我写字不象别人想象的那么容易,有很多人被我的文字所骗,以为我是一个过于理性的人,其实我写任何东西都有一份感情在里面。它也许以一种极其漠然的面目出现,但绝非我的本意。人们总说写字的人是易感的,不然怎么会在那些平常的事物中找出别样的风景?其实风景还是风景,并不能因了你的感觉而改变,改变的只是心情。昔日王明阳从学朱熹的“格物致知”,对着竹子连格七天七夜,一无所获,终弃之。最后说出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知行合一。用了白话来讲,大概就是一念发动就是行的意思。这话与那句著名的“我思故我在”在异曲同工之妙。发而散之,就是既然写了,就必定有自家的意思在里面,既有意思在里面,又怎么能说,这只是客观的描写?
说了一大通废话,似乎在为自家辩解,其实不然,我考虑的该是另一方面的问题。只是这个问题悬浮在那里,始终找不到关窍所在。略略想来,源头似乎还是在那天所看到的几篇文章那里,我并不想从中找出什么大的想法出来,但这也并不影响我在这些文字里找出自己想要找到的感受。一直以来,我在追求着一种“淡泊”的意境,于生活里如此,于文字里也如此。但我想“淡泊”不是“冷漠”,它更多的该是一种登高揽小的超然与面对得与失的平静。关于这点,有一句众所周知的话更能清楚的表达我想说的真实意思:大隐隐于朝。我从来就不赞成如驼鸟似的将头埋在沙里说:我喜欢过一种最能体现自我的生活。我不知道,在那些玄妙的理论与如同纱雾般的文字中,我们到底能不能找到一种更为本真的东西,将我们的心灵洗涤。似乎道家,更能做到这一点。
写到这里,我想表达的意思总算略略成了点形状。我想我要说的是:关于文字,关于我们这些仅仅以文字作为一种爱好甚至发泄或者消遣的人来说,到底该不该考虑那些看起来该由学者们去完成的那些高深的理论,到底该不该将这些东西从文字里翻检出来,到底该不该从写字的过程中完成一次自我的救赎?前几天我曾想到一句话:文化是由细节构成的。那么所谓的细节,是不是也该由所有的哪怕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人所构成呢?
晚上逛街,发现一个商场门前的高台搭了个小小的戏台,一出楚剧正在热热闹闹的上演。戏是典型的草台班子,一幅简单的山水布画是不动的背景,两幅粉红的蚊帐纱代替了帷幕,琴师鼓师分坐戏台两旁,皆着家常的白汗衫。演员的行头也是粗糙得可以,幸而化妆倒不坏,小生老了点,但花旦倒是表情生动,扮相也好。象这类街头的戏班子唱腔里照例免不了一些市俗俚语的插讪打浑来博取观众的笑声,比起电视里的毕业汇演一类,自然会产生阳春白雪下里巴人之慨,但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原生态。台下倒是黑压压一片,听得也认真,居然也造成一点小小的交通阻塞,只是触目之处,全是老爷子老太太一级,我立着听了一听,竟不知唱的什么曲目,只好低头脸红一回,默然走开。
回去的时候又对着戏台再三的张望,同行的朋友笑道:知道你喜欢这个玩意,只是今天没带凳子,只好委屈你随我们回去。等明天我们扛着一架梯子来,送你上去再听如何?一笑作罢。
想来也并不是想听这出戏,只是象这样的身临其境的看戏的场面现在越来越难遇见。电视姑且不论,就算在大戏院里听戏,也总觉得失了看戏的气氛。想来旧时的戏班就该是这样,水平高低放在一边,单这听戏的氛围就是一种家常式的亲切。中国的戏曲从来不是正襟危坐的西洋歌剧,闲散与随意本就是戏曲的一部分。梁实秋曾撰文说他不大爱听戏,但北京戏院里那飞天飞去的手巾把子还是被他描述得入木三分,闹哄哄的观众是戏中必要的点缀,似乎不这样不足以烘托“角”的对现场的把握力。对于真正的票友来说,剧情早已耳熟能详,品味同一个剧情里的个性才是看戏的真正动机,所谓“听戏”一说,就是要从众所周知的套路里寻出演员的个性所在。
不过戏剧并不仅仅只有演员与观众的对立似的方式,演的自演,看的光看。比如自唐朝至民国的南方的乡下,就流传着一种叫目连戏的宗教剧。这戏的情节说起来非常简单,无非是讲一笃信佛教的傅相救孤济贫,死后升天。他的妻子刘氏开荤毁佛,被罚入地狱。傅相的儿子傅罗卜拒婚出家,法号目连。为救母入十八层地狱,终赎母衍成正果。但就是这么一出简单的戏却成为南国乡下的狂欢,农闲时节,几乎男女老幼一齐上阵,演员观众一身兼任,戏中的锣鼓可以历十几天不散。知道目连戏还得感谢周作人先生的一篇文章的介绍,他在这篇文章里花费了大量的笔墨描墓当时的盛况。只是我读着如同雾里看花——这种据称是在中国乡间流传相当久远并且是中国戏剧之祖的带着神秘色彩的古老戏种,早已面临失传的境地。小时候曾听过一个笑话,说某乡某村的一位老农,平时总是七歪八倒腰疼腿软,但若遇赶集庙会的时节,站在门口大叫一声:某某,串场子去。他立马两眼发光,腰也不疼了,腿也有力了,答应一声,飞快的开箱子取行头,跑成一溜烟!只是这笑话也许再也无法在生活里重现,如今听的人都少,更何况唱的?周先生在那篇文章里早已提出对中国民俗的担忧,那还是多少年前的担忧?也许我们不能阻止时间的脚步,但又怎么能说,这种文人清客似的兴趣,只会磨平中国人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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