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朋友来看我,惊讶我清淡的生活习惯,叹了口气说:“兄弟,你空有一副潇洒的仪表,与浪漫无缘,错过了浪漫的年龄,想浪漫也浪漫不成了。”
蓦然回首,我才意识到我这沉重的三十多年!
这三十多年来,我是怎么过来了?
童年,那远去的童年,穷苦的童年!记忆中印痕很深的是山村的土窑洞,土窑洞里那昏暗的煤油灯,照着红薯和人影的清汤,照着母亲愁苦的脸,照着母亲脸上的两行清泪……记忆中印痕很深的是那双饥饿的眼睛总找不着吃的,在农村叫做的灶火里翻来翻去,找到一块儿干馍疙瘩儿,填在嘴里……记忆中印痕很深的是跟着母亲去山上拾红薯片,寒冷的风刮红了双手,刮出了我的汪汪眼泪,刮干了母亲枯瘦的手指,刮着母亲的一脸无奈……
到了上学的年龄,穿着那不分春夏秋冬的衣服,背着那沉重的但没有几本书的书包,记忆中总会出现那个冬天的风雪,出现那冻裂的双脚和浸血的裂口,那血浸染了破靴,可那双脚仍一步一步走向学校。忘不掉在学校里招来的同学们的嗤笑,忘不掉那幼小心灵上揪心的自卑感,忘不掉那幼小心灵上过早划过的伤痕。
外出上学那几年,每月总为生活费发愁。咸菜、开水熬过了一月又一月,一个男儿,体重可怜得只有百十来斤。每到周末晚上,同学们三三两两出去找老乡小聚、看电影。没钱的我从不敢上街,只有一人独自呆在宿舍里,与青灯为伴,与书本为友。在那段时光里,练了一手好书法,掌握了一套编程技术。
当学有所成,几样本领在手,我怀揣自己的毕业证、书法作品和几首小诗去应试,很快就业了。吃苦耐劳、不与他人攀比、独有的才华引起了领导的注意,一年后被调到机关。机关工作单调,公务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干起来游刃有余。人是清闲了,可我多年养成的自学习惯和读书习惯,使我走不出自己的小屋。我依旧呆在小屋里酣阅旧书、寂寞地编程,累了,喝清茶一杯,写书法一副,外面的浪漫与我无缘。
到了婚恋的季节,出身贫困,没有住房,母亲又重病在身,我不敢奢望爱情。有个喜欢我的姑娘期许着我,可自卑的我始终不敢主动表白,刻意躲避着那份伤心的情感。那个季节里,母亲的病一天比一天重。到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母亲仅有四十九岁。母亲在快要离开人世的时候,最操心的是我的婚事,她很想见一下她的儿媳妇再闭上眼睛。无奈大千世界,不容许我去找寻那能碰出火花的心灵,匆匆地和一位出身相当的姑娘结了婚,算是让母亲在临终时见了一眼儿媳妇,母亲带着满足的心愿闭上了双眼。刚结婚,本是甜蜜的日子,可我一想起母亲含辛茹苦的一生,暗自落泪。我无法忘记母亲临终时的泪眼,我无法排遣的我的悲愤,我无法释放我沉重的心情,我无法和新婚的妻子出去浪漫,在妻子的安慰中度过了婚后的那段时光。
一年多后,儿子出生了。儿子长得和我一模一样。妻子象当年母亲那样,勤俭持家,洗洗涮涮,照看儿子。我们还没有自己的房子,为了让妻儿有个安居之地,我只好继续做负重的蜗牛,业余编程卖软件、写稿投稿、为他人做些小设计,多挣些钱。几年的努力,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当搬进新房,儿子可爱的身影在新房里晃来晃去,妻子脸上含着笑意,我的心里有了一丝满足和成就感。这一切、普通人起码应该拥有的这一切,我都拥有了的时候,我的心已是“曾经沧海”,刻下了生活的沉重,浸透了对苦难的体验。
有时,夜深人静,我躺在阳台上,审问自己的心灵:我这三十多年都得到了什么?我仅只是得到了普通人起码应该得到的吗?我的那些朋友们,很轻松就得到了这一切,他们的房子是父母买的,结婚是父母操办的,他们自己挣的钱只用于自己两口子的花销,他们当然很轻松,他们有理由出去浪漫。可我得白手起家,挣扎着得到这一切。我和他们起点不同。我熬到今天,平平淡淡、普普通通、无职无权、无名无利,那一身所谓的“绝技”,现在只能唯一地慰籍我一个人的寂寞的心灵。与他人相比,我的心灵能算是丰富吗?就算是丰富,何以多一份别人不知道的伤感少了一份别人的浪漫呢?我的意志算是坚强吗?就算是坚强,何以抹不去心灵深处的那道伤痕呢?又何以抹不去童年的悲伤记忆?母亲临终的那双泪眼,又何以让我在深夜里泪如雨下倍受煎熬呢?
去年我随公司旅游去了福建的南佛陀。大师讲前世因缘,我怀疑我的前世欠有苦难人的债,于是我问我自己:今世一定要让我来偿还的吗?
看着儿子可爱的模样,我觉得儿子比当年的我幸福。儿子也很争气,妻子也很体贴我,就凭这些,我已无心去寻找浪漫了,我只想让妻儿好好地生活,让儿子有一个好的将来。我相信儿子将来一定能超过我的,我现在要为儿子做点什么,我必须牺牲我的现在。 至于将来,我只想到在我老去的时候,妻子能挽着我的手,在黄昏中走走,夕阳会将我们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
此生与浪漫无缘!
我是浪漫的绝缘体!
上天将苦乐随机地给予了世人。至于由谁去品尝欢乐,由谁去吞咽苦难,那是上天不经意的安排。我个人如何对待上天的安排,那是我个人的无悔选择!是我个人对得起苍天的选择!是我个人对精神意志的执着追求!是一个弱小精灵对上天无言的坚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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