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被她爱上且被她吻过的人都会被她传染一种香味。这种香味超尘脱俗,清淡幽远,沁人心脾。
她的唾液里与体液里都含有这种香精。据她自己说,她母亲怀她的时候,天天用干梨花泡茶喝,天天用干梨花泡水洗身子,所以她生出来的时候,整个院落里都飘着梨花香,好象她是一座刚刚移植过来的梨山,一夜之间突然千树万树朵朵花开。
在一次公司组织的旅行中,我无意之中成了一个被传染者,而且有明晰的中毒迹象。明年春天梨花开的时候,我想我一定是腐化得只剩下几根白骨了。
她说,如果有一天你只剩下几根白骨,我会把你的骨头磨碎成粉末,做成一串骨制的项链,无论春夏秋冬,不管白天黑夜,分分秒秒都戴在身上。
“桂林”有座“桃花源”。桃花源里有一个专门跳“竹篙舞”的娱乐场所,由人拿着竹篙组成许多长方形的空格,在地上按照节拍拍打地面,你就在空格里一只脚一只脚跳过去。
先是由娱乐场的人表演给旅客观看,男男女女跳过所有的空格后,就等旅客上阵了。
竹篙放鞭炮似的在地上“啪啪啪……”娱乐场的人吹口哨欢迎着周围的旅客。
四周的族客虽然蠢蠢欲动,但终归是都怕竹篙打脚而没有一个跳进去。
“若画,你上!”同事阿美将我一把推进了拍打中的竹篙中。
我想跳出来,竹篙却象鱼儿一样欢蹦乱跳起来,打竹篙的人随即不约而同地大喊一声“哟喝,呵喝——跳起来!”
我进退维谷,骑虎难下,不得不交叉着双脚跳起来。
其实会跳牛仔舞的人都可以跳这种舞,而我很会跳牛仔舞,所以跳起来如鱼得水。
跳着跳着,就有一股梨花香由远而近——
“碧晴,你也上!”一个外地口音的女子边笑边推着另一个女子。
长发齐肩叫碧睛的女子也被推进了竹篙里,我的左边。
一股清淡而幽香的气味几乎使我晕眩。
“哎呀!哎呀!”碧晴边象惊荒的鸟儿扑扇着翅膀弹跳着她的双脚,边望向我求救。
“小姐,带我跳出去!”碧晴声音里尽是刻不容缓与请求,她将手递向我。
“你听着拍子看着竹篙跟着我的脚步跳!”我一把抓过她的手。真是一支不能拒绝的手!温软,汗湿。纤长,白净。
周边的旅客们目睹着俩个女子居然牵着手也跳得若无其事一般,起哄的起哄,想跳的都跳进了竹篙里。
一时间,竹篙越拍越响,越拍越快。哟喝声、拍打声、尖叫声、欢笑声喧哗一片。
碧晴死死地抓住我的手,求救道:“麻烦你快点带我跳出去,我撑不住了。”我说你别急还有五格,坚持两分钟。
终于跳完了所有的竹篙,我筋疲力尽地松开了碧晴的手。碧晴递给我一瓶“康师傅”绿茶,谢谢你!你贵姓?
我在梨花香中有些恍然,只道,叫我若画吧,她们都这样叫我。
“碧晴,快过来!她们都走了!”先前推她的那个女子在对着我和碧晴喊。
“后会有期!”碧晴朝我笑着点了几下头,朝那个女子站立的方向小跑了过去。
在“四大美人”院游玩的时候,正当我站在“西施”的画前细细端祥的时候,一阵梨花香又由远而近——
随即我的双目陡然间被一双温软而纤长的手白纯棉毛巾一样包住:“猜我是谁?”
蒙我的人在后面轻笑。
“你是那个叫碧晴的!”我扳开眼睛上的手,转身凝望。
她已换了另一套服装,头发也用一个枫叶形的发卡夹成了一个圆环。
“你是哪里人?”碧晴目不转睛。
“衡阳,你呢?”
“杭州。”
“你们是几日游?”
“七日游,今天第一天,你呢?”
“和你一样!”碧晴的眸子里闪烁着异彩。
……
与碧晴没有说五句话,碧晴就又被带她那个队的导游叫走了。
我却在梨花香中有些茫然若失。
一天之中,如与某个人相遇三次以上,绝对会跟这个人结下不解之缘的。
与碧晴的第三次相遇,是在“ss酒店”的电梯里,我们公司与她们公司包的居然是同一个酒店。
碧晴很是惊异,你也住这里?!我说是啊老板定的。碧晴说晚上有没有空啊,我们一起去夜摊上吃米粉。我说好哇,多叫几个人去啊。
一共六个女孩子。杭州人仨个,衡阳人仨个。我明明知道杭州人吃的东西多是清淡与甜食,却故意买许多麻辣的小吃给她们吃,她们大约是辣出了味道,个个吃得津津有味。
几个杭州女孩子都是白皮肤,吃了麻辣小吃之后,个个齿白唇红,桃红花色。
我瞟了一眼碧晴,直觉得她象一个酒醉的贵妃,脸象桃花开在梨花上,艳而超尘。
碧晴接过我的眼峰,笑道,我的脸是不是很红?我说不浓不淡,正好。碧晴说跟你们在一起就象回到了学生时代,好开心。我说,反正还有六天,你们白天跟导游玩,晚上跟我们一起玩好了。
年轻的心,因为一同经历着长成,冥冥之中总能形成默契与欢愉。
六个女孩子,虽然逛夜市吃小吃玩到十二点钟才回到酒店,还是意兴盎然,居然碧晴的老乡还提出六个人一起玩双升级。碧晴看了我一眼,似乎觉察到了我眼里些许的疲惫,便说,明天玩好了,很晚了。
其实,只要碧晴也说玩,我是会奉陪到底的。
因为,我已喜欢上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梨花香,并希望这种香味能在我身边久远。
此后的六天里,因为是不同的旅游团,所以游玩的路线与景点都不同,但偶你会在某一个景点相遇。相遇之后,大家一窝蜂似的飞到一起,说着笑着欢着闹着,然后不忘请别人给我们六个人留个影。
每次留影的时候,我和碧晴不知怎的钻来挤去的就靠在了一起。我们靠得很拢,头朝中间歪,要是我的头伸得太端正,碧晴总是将手搭在我的肩上,然后将我的头一端,朝我这边歪点!多生分!
她的手端我的下巴稍顷即逝,我却在她的手指间留恋忘返。
有三个晚上是我们六个人一起出去玩的,有时逛超市,有时逛地摊,有时吃小吃,有时去跳舞。
跳舞的晚上,因为我们六个人都有些资色,风情各异。男孩子自是争先恐后邀请。碧晴是唯一一个百邀不动的。如果我们六个人中,正好还剩下一个也不愿意跟男孩子跳的,那就做碧晴的舞伴。
当然,剩下的那一个往往是我,我不想碧晴一个人坐在那里,象冰山上的雪莲,美丽而凄艳。
会跳舞的人动的往往是脚,不会跳舞的人的动的往往是屁股与肩膀。碧晴动的是脚,所认证明碧晴并不是不会跳舞而拒人于千里的。
因为知道了她会跳,我也拒绝了所有的人,曲曲陪她跳。从她的笑容中,我望得见她心里的喜悦。她的手不是搭在我的右手与左肩上,而是男女之间跳贴面舞那样双手圈在我的脖子上,我的双手不知怎的也就环在了她的腰上。
这种舞姿真是令人肉麻!
半寸之遥,梨香扑面。我们的鼻尖与嘴唇不时地相撞着,然而,因为灯光睢得见我们心里的欢,尽管我每根毛细血管几乎要爆破了,每个细微的毛孔都在梨香下沉醉而扩张着,终究没与她的合二为一。
情调曲,放的是《梁祝》。灯灭,所有的面孔都变成黑夜。只看得见眼里的光。只有自己的脚与感觉器官知道别人与自己的存在。
六个女孩子,又只剩下我与碧晴。碧晴起身拉我入舞池。我求之不得。
同样的姿势,同样的梨香暗涌。不同的是心里的欢可以在黑夜里星群闪烁。我们都是长头发,长得隔成了一个暗室。我们在暗室里还原了所有人性里的无法抑制的原始的真——
我们的脚步碎步移动,嘴与嘴先是碰撞着,碰了几次之后便象两张“3m”胶被人突然撕开了外面那层彩纸粘在了一起。我们相互吮吸,相互啃咬,脸上是汗,手心是汗,发尖是汗。恨不能自己的舌可以变成一条4800节的菜花蛇,能爬进对方心底里那个孤独而空虚的洞里,进行永远的冬眠。我们的口里留有对方的唾液……
灯亮,我们的欢悦嘎然而止。久久不敢正视对方,以为刚刚在暗室里,触及的都是别人的一幕幕彩影。也不敢触及其他四个女孩子的目光,怕一触及,属于俩个人的欢愉便会被她们分享得一干二净。
回到酒店,阿美对我说,你身上有梨花香,跟碧晴身上一样的清淡。我一脸娇红,你是幻觉吧?阿美说,真的,不信你让她们闻闻。
她们都说我身上有梨花香。
碧晴也心照不宣地注视着我红着脸说,你身上肯定有梨花香,因为你肚子里有我的口水,我妈说,只要被我喜欢上的人,又被我吻过,都会被传染。我笑着瞠视着她,有几个人被你传染了?碧晴将嘴角往下一拉,就你了!我强颜欢笑道,以后打算传染给几个?她的粉拳挥过来,就你一个!十三!
十三是她们那里的骂人话,究竟什么意思她不肯明说。我的眼里波光涌动,你过两天都回杭州了,谁信呢?她静静地望着我说,我从小就是一个很专一的人,不信你往后瞧呗!我回杭州了,你可以去我们那里找我啊,我也可以来你们衡阳啊!
第六夜,我和碧晴没有叫其它人,早早地溜了出来。俩个人手换手逛了好几条街,买了许多彩色小石头。回酒店的途中,我们的脚步不约而同地在“aa酒店”的门口停住了。碧晴说,后天大家都要走了,我们别回那个洒店了,好多人。我心如雪上化开,好哇,反正我包里的钱还没化完。
最后,因为我们俩个都争着付钱,服务员不知收谁的好,就说,你们什么关系啊!哪个付不一样吗?!我和碧晴相视一笑,都收回了手。服务员呆了,都不付了啊!碧晴瞪了我一眼,今晚我付,明晚你付得了。
碧晴做梦都没想到她和我没有明晚。
只有今晚,我们唯一的最后的一晚。
我们象俩只饥饿的春暖花开时期的小猫,迫不及待而惊慌先措地倦缩成一团。聆听着春天的第一次花开的声音。也是两根刚刚从鱼身上剥离脱落的香喷喷的鱼翅。我们一根一根地啃咬,一寸一寸的舔吮——轻柔、火烫、潮湿。我们心灵里那一层无人剥落的寂寞渐渐在子[gong]的墙上脱落,如同山杜鹃的啼鸣。
象世界末日的来临,象生离死别!
碧晴呢喃着,遇见你,是我生命里程中最幸福的旅途!
我抚摸着她的背道,我的生命是在你身上的开始!
碧晴说,以后,我会常常来衡阳看你。
我说,只要放假,我就去杭州找你。
我一定会来,你带我去吃嗅豆腐。
我等你来,我会买一箩筐嗅豆腐,你吃不完,我给你送去。
……
最后一天下午,我在“象鼻山”玩着玩着,心突然间就莫名其妙的蹦跳过不停。
碧晴在另一个地方玩“蹦极无限”时,由于教练的绳索捆得不到位,碧晴在山谷间抛弹时身子钻出绳索,坠入万丈深渊。
头骨碎裂,四肢解体。
这一刻里,我猛然惊觉,生命于自己的最亲最爱,是存在感应!
我撕心裂胆,神情失常。
碧晴那俩个老乡说,她在跳之前还说,若画看到我跳蹦极不知会怎么想。
我会怎么想?!生命纵使轻于鸿毛,蹦极时除了惨烈,更多的是悲痛!
阿美与我另一个老乡终于没将我拖住,我跟碧晴的俩个老乡将碧晴四分五裂的尸体送杭州——碧晴的家里。
我看她一分一秒火化。
我向碧晴的父母亲讨取一点点骨灰,碧晴的父亲大吼,你是她什么人?!
“什么人都不是!我身上有梨花香!”我理直气壮。
碧晴的母亲惊异地走近我,温柔地摸了一上我的头说,这女孩身上的香味跟我们家晴晴身上的香味一模一样!给她一勺骨灰。
“请你做我的干女儿,我唯一的女儿没了。”碧晴的母亲情真意切。
“好!我做你们的干女儿,有空我就过来看你们。”
我将碧晴的骨灰做成了一根骨制的项链,无论春夏秋冬,不管白天与黑夜,分分秒秒都戴在身上。
2007.04.0317:06作于衡阳天马大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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