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一天家务的孩子,一到晚上,就开始了另一种童年生活。
晚上妈妈只要不开会,她和外婆带妹妹们,我就可以溜出去玩。压抑了一天的我,把小伙伴们招呼拢来,做各种各样的游戏,我们玩“牵羊子”,玩捉谜藏,玩推车,甚至玩练兵打仗。尤其是有月亮的夜晚,由于小镇两边是山,背月的东山是黑压压的,向月的西山则沐浴在一种清朗明净之中,高耸的两山给谷底的孩子们提供了一种天然的深邃而肃然的游戏氛围。小镇上除了偶尔的几声狗叫,就是我们这班孩子的冲杀之声。那时还没有电灯,所以,月下是最明朗的去处。每次玩得最尽兴的时候,母亲就在街头呼唤我的名字。我家住在上街,那时母亲三十多岁,嗓子特别好,她长长地叫一声“致——龄——”时,似乎小小的山谷都在她那嘹亮的呼唤中颤动一般。快四十年,想起母亲的呼唤,那嘹亮的青春的年轻的母亲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儿时玩得兴起之时,多么不愿听到妈妈的呼唤,可今天,要想再真真切切地听一声母亲的呼唤,却只有在梦中了,即便梦中,也是一种多么珍贵美妙的声波和心灵震动。在那个小镇,再也没有第二个比我母亲声音更嘹亮更高亢的对儿子的呼唤了。
有一年秋天,我和几个小伙伴上山打柴,去廖家溪的木林里,那儿离家有十几里山路,不知谁提议,我们今天去偷木林里的杉树,于是一班孩子下到半坡,挥刀就砍,正待起身的时候,突听对面农家有人叫“偷树子罗”!原来农民们早看见我们,已偷偷把我们包围起来了,我们扔下柴,不顾命地往山上冲,一口气跑出去七八里地。看看已是太阳当顶,可柴还没有着落,我指着荒土中间一个灰棚子说,干脆把那灰棚子拆了,弄点干柴回去,要不然怎么回去向大人交代。伙伴们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拆掉那个大棚,一人一捆上好的干柴,又是正要起身,两个农妇抄着刀追了过来,“你们不要命了,敢拆我的灰棚子!”无奈,跟上午一样,又是一回胜利大逃亡,农妇追出几里路,见追不着也就算了。
太阳眼看就要落土了,而我和伙伴们今天由于遭遇了两次偷窃失败,大家又累又饿又渴,都瘫坐在地上拿不出主意。怎么办,就在路边上砍一些小树枝吧,总比空手回家好呵。到十几里地外弄这么差劲的生柴,我们还是第一次呢!当我们心灰意懒地扛着柴往回走的时候,太阳早已落山,已是傍晚时分,山区的晚风吹来,不禁有一种阴冷的感觉。就在这又累又饿又渴的时候,一种夜的大山无比宏大的压迫感在孩童的心里油然而生,甚至在我小男人的心里荡起一丝恐怖。突然,远远地,从几公里外的山垭口,传来我妈那特有的嘹亮的呼唤“致——龄——!”“致——龄啊——!”声音在高耸入云的山崖和脚下漆黑的深涧里长长地远远地回荡,妈一连喊了好几声,而且一声高似一声,我放下肩头的生柴,也长长地高高地答应“哎——,我们来——啦——!”就再也答应不出来了,喉头好象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而少年的双眼也不知不觉中噙满了泪水。
又走了好远,在山崖下面,母亲终于接到了我们。她不无心疼地责怪我们,“弄不到柴,空手回来就是了,让大人操心死了!”——这个时候,月亮已经从山的那边升起来了,刚才还模糊不清的山路一下子明朗起来。母亲如何不心疼呢,这些孩子最大的十四岁,最小的十一岁,还是一清早吃的东西,在山上东躲西藏了一整天呵。
廖家溪,那几公里绵延的万丈山崖,我母亲那天傍晚曾在崖的那头多么焦急地呼唤她的儿子,而儿子在崖的这边被母亲感动得泣不成声,以至几十年后的今天,我写到这儿,也是噙满热泪的。那个艰苦年代的母子情,是用血泪渲染在月夜的山谷中,用一声蘸满母爱的呼唤烙印在稚子心灵深处的一段悲情。
母亲伤我,用她那刻骨铭心的呼唤!
本文已被编辑[悲秋道人]于2008-3-2 15:09:18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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