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之外,群山绵延,沙尘漫天。万古积累的的荒凉与厚重之下,我和我的兄弟们正默默生长。抬头,只能看见天边的一弯冷月和偶然掠过的惊鸿一影。时间在这样的记忆里早已失去计算的意义,我存在着,是因为我知道我将在一个凄美绝伦的场面里,邂逅我生生相念的未了尘缘。
年复一年的沉寂在东边漫起的滚滚尘沙中终结。当风里传来隐隐金戈声和琵琶絮语时,我知道,我的爱人已经来到。抬起手臂,青碧色的血管里,还依稀可见她前世留下的暗红色身影。我脱下披了千年的灰褐布衣,织高山积雪为裳,蘸萤彩碧玉为妆。几世的等待只为这一刻的相见,我必须前去。
黄沙延续着一贯的霸道,呼啸而来,像一块黄色幕布,掩盖了目及范围内所有的别样色彩。家国渐远,长河渐落,自然袭来的苍凉和沧桑像一柄利剑,将我穿心而过,疼痛骤然产生,可我不能叫喊,不能退却。我的怀里还藏着你前世赠与的灞陵柳色;低头时,眼底还能印出你当年的妩媚风姿。我必须前去。
风是一层一层流动的,上一层去赶天上的云,下一层就到了圆顶粗厚的帐篷里。落下脚步的时候,我清晰的闻到了那前世熟悉的芬芳。那是一种醇厚的味道,蕴藏了多少铁马关河的夜夜梦回,蕴藏了多少帝王将相的不歇笙歌,也蕴藏了多少红妆素颜的的倚窗守望。呵,我的爱人!我终于又可以和你如此接近。隔着几个世纪,当我再次触到你灿如星辰的眼睛,当我的手再次抚过你的柔滑肌肤,体味着那从指隙缓缓流过的如水柔情,粼粼碧光迅速从心底蔓延。我的身体开始慢慢莹润,开始一层层的醉,醉到生出淡紫色的烟。
重逢的喜悦让我们移不开彼此凝望的眼神,灵犀一点,尽在眼角眉梢间默默传递。当天地万物,尽数游离于我们的感觉之外时,悲凉的琵琶声却在不经意间蓦然侵袭,响彻这荒凉塞外的每一个角落。
是谁?是谁在弹奏这令人销魂的魔音?蓦然回首,帐篷之外竟又是一幅熟悉的画面:一弯残月挂在天边,清冷的月光在黄沙遮掩下显得混浊不堪;疲惫的战马散布在夜晚冷若寒铁的沙丘上,欲眠难眠,脏乱纠结的毛发在风里瑟瑟颤动;倚于马畔的人儿,铁甲犹在,头盔却早已抛于身后,我的兄弟不知何时也自他的掌中坠落,跌于尘埃……
风一层层的掩过,幽怨的琵琶絮语从他的指间涔涔流出,悲凉的情绪渲染了月光下的整个空间。向东凝望的眼眸里,依稀可见三月江南的烟花,妆楼子夜灯下的双鱼,还有摇篮里盈如满月的娇嫩脸庞,老屋里传出的沉重咳嗽。家山之远,已如梦境,纵有相思千缕,却恨归去无期。琵琶能语,人却悲不能声,
曲至痛拗,其弦自断。人亦旋地而起,对月高歌: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冷月之下,荒丘之上,瞬间迸发的满腔豪情在夜色里焕出冲天的傲气,直上云霄。在他仰头的那一瞬间,我的心骤然冷却:我的爱人,又该是我们分别的时刻了。我们的相逢和离别注定只能是这一幕幕悲壮故事里的一种颜色,无可逃脱。我的爱人,如果可以,就让我们祈祷,祈祷下一世不要再重逢于这刀光剑影的荒凉之地吧。
终于,我也自他的掌中滑落。怀着我的爱人残留的丝般柔情和蚀骨温存,我跟我的兄弟们一起,再次融入这片大地。黄沙一层层的掩过来,慢慢的,漫过我的肌肤,漫过我的眼睛,漫过又一个不可计算的时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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