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是很有味道的东西,和诗歌比较,我觉得更亲切些。最接近于心灵的自由抒发和想象,感情或平淡理智,或热烈活泼,可均匀调成和协的韵律,迷心,动情,晓理,喻意。我很喜欢美妙而深刻的散文,往往为之激动和神旺,感受作者聪敏的机智,幽默的心理洞察,智慧的无羁挥洒和情韵的幽婉动人。
散文,若非强写,拘于主题目标强烈而明确,则可任意顺情连缀,就一切事理和感情,乃至悟性之种种包囊括尽。形式也极为自由,笔调可以蘸取任何的心情色调,凭经验和悟性创造。散文可以锤炼一个人的语言功力,培养对于语言的深厚感悟能力,尤其,可以使心灵变得彻底地无拘无束,放达,伸展,灌注真的性情,为从事更具深度的文学写作和进一步学习现代文学技巧打下坚实的文字基础。
现实是宽敞的散文的华美屋宇,是美好理想的和优美情怀的真切难舍的花园。而梦想则是我们时而出脱现实的土地,而在云的变幻中寄托着我们的整个精神的波光和风形。哲学的概括太抽象,太幽玄费思了,现实的五彩缤纷,情感的五味杂陈,被抽绎成概念的空壳。而文学,散文则能够拯救那些僵死的哲学概念,赋予概念以骨、肉、血和神经,使之作为一个动人的具象而包容哲学和文学两者。
我就希望找到一条秘径,能使自己和散文语言的内在魔力更愈亲近。语言应该是我身体里自然而然的一种感情要素,妥帖,温和,能进入任何思维和想象的意境里,也能在现实的观察中辅之以纤毫必现;它能合着我的快乐心情起舞,也能随着我内在的激愤而挥戈。在记忆的夜晚,我是那神奇的能夜视一切环境变化的野猫,在无拘无束的畅想和梦幻领域,我能创造任何新奇独异的事物,来满足我对未来的希翼和展望。
语言,这伟大而珍贵的粘土,只有当我的整个精神确立了它那颇具权威的统治力的时候,我才能得心应手地将我的存在彻底揭示出深沉的底蕴,浑厚的未知,神秘的结构,庞大的形色。伟大的精神无非就是在一切的可能性上驰骋自己的生命意志,从而确定正确的方向和生命的目标。
泰戈尔的散文,是诗的散文,描绘的是宇宙里的生命存在和华美乐章;兰姆的散文,是心灵的散文,表达和抒发的是一个温情地贴着大地,在历史的柔美乐声中感受一去不返的时代斑斓的梦影和世情的具体幻象的人,有着绅士般的旷达和明智情怀。梁遇春的散文,是青春的散文,哀伤中有着性灵灿烂的焰火,照耀冷凉忧郁的夜色,狂饮一杯春醴,快畅淋漓,痛快淋漓。卡夫卡的散文,是冷峻的岩石,可每一块岩石内部都翻滚着热烈的岩浆,扑朔迷离,却鬼斧神工般雕刻在现代人的灵魂深处,令人震惊,犹如被梦击中额头。蒙田的散文,是智慧的散文,集古代智慧和现代生活的洞察为一体,舒张自我个性,将怀疑和理性的魅力表露得异常爽朗。
和散文具有同样语言特色的文体是小说,小说也特别强调语言的品质,小说更重视结构和剧情,它融合了散文和戏剧的特色,而将语言的才能和剧情的才华发挥到了宏伟壮阔的长篇小说的伟大境地,散文是基础性的,犹如小说语言基础中最庞大坚实的一块基石,迈不过好散文的门槛,一个写作者不会写出好的小说,散文是作者和语言的第一次恋爱,而诗歌只是作者的结婚典礼而已,小说则是长期婚姻的结果。所以散文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没有恋爱,结婚就没有感情基础,彼此的认同感差,不免矛盾重重。
一个人表现自己文学才能的地方,除了语言还是语言。而散文可以容纳任何语言的发明和创造,就像一个既深且阔的大缸,每个人都可以将自己别出心裁的对语言的感悟和发现注入这个极富包容性的语言大缸中,让其在漫长的岁月中发酵和酝酿,最终,某一天,一个独具天赋的人从中舀出了一碗醇香无比的美酒,使每一个人都为之沉醉,徜徉在它那芬芳和迷香中,就像王勃的滕王阁序一样,流光溢彩,繁花如锦,妙到了极处,也美到极致。
理想主义的激情,是文学所固有的色彩,而现实主义的理性,又是文学的根基。散文亦摇摆在这样的两个极端。凭着它那无孔不入的散文心性,时而,她是一个柔美万千的花中仙子,往来于天域和尘世之间,飘飘飞驰,自由无羁,时而,他是一个奋斗在大地上度着艰辛苦难日子的壮士,满怀豪情,披荆斩棘,要实现一番巨人的伟业。既然如此,散文在语言的修炼上就有着巨大的潜力,无穷的包容,孕育奥妙。它是生命的第一次迈步,是向生命汪洋水域的初次深潜,是我们迈入语言艺术天地的第一扇门和第一把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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