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家做大扫除,有些东西也许是应该丢弃了。我这人有些怀旧，那怕是我用过的一些旧东西，也许有的东西已经没有了使用价值，但那些东西上留下了我的好多记忆和手迹，记下了好多难忘的往事，睹物思人，往事绵绵有如电影一样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这是一个油漆已经剥落了的小木盒，打开来一看，里面装的是一支旧钢笔。它是黑色的，笔身粗大，外观笨拙。全裸的笔尖、旋拧的笔帽。胶皮笔囊内没有夹管，吸墨水吸得太足，写字常常“呕吐”，弄脏纸和手。我使用它已经很久很久了。笔尖劈过，断过，被我磨齐了，也磨短了。笔道很粗，写一个笔画多的字，大稿纸的两个格子也容不下。已经不能再用它写整篇的文字了，只能写些便笺彧信封。

记得它是我使用的第一支钢笔，父亲给我买的。那一年，我升入小学五年级。学校规定，每星期有两堂钢笔课。某些作业，老师规定学生必须用钢笔完成。记得那时全班几乎每一个同学都有了一支崭新的钢笔，有的同学甚至还有了两支。同座的同学用骄傲的口吻对我说：“你看，我爸爸又给我买了一支新钢笔，还是包头子的呢。”我听了，低下了头。是啊，她有两支了，都是新的，我却没有钢笔可用，连支旧的也没有。我只有一支蘸水钢笔，每次完成作业，稍不小心，右手总被墨水染蓝，染蓝了的手又将作业本弄脏。一次老师在班上说我的字写得很好，字迹工整，骨架分明，但字面不够清洁。我听了，好难过，好委屈。泪无声地流了下来，我常做梦都想得到一支崭新的钢笔。

一天，课间时，同学们在一起比谁的钢笔最好。

“我的钢笔是金星的。”一位同学得意地说。

“那又有什么了不起啊，我这支笔是我爸爸从上海给我带回来的。”一位穿着漂亮短裙子的女同学接着说道。见我走了过来，同学们“哄”地一下散开了，有人在窃窃私语着。

回到家，我终于哭闹起来，我折断了那支蘸水笔，逼着母亲非立刻给我买一支吸水笔不可。

母亲对我说：“孩子，妈妈不是答应过你，等你爸爸下个月拿了工资，就给你买支钢笔的吗？”

我不停地哭闹，大声叫喊着：“不，不，我现在就要，没钱你去借钱给我买。”

母亲叹口气说：“你这孩子，真不懂事，这个月买米的钱都是向邻居借的，昨天收房费的来了，妈向领导借了钱，你妹妹今天又发烧了，妈又向邻居借了钱，你现在又硬逼着妈去向邻居借钱，你叫妈怎么张得开口呢？”

我心想：我才不管你好不好意思开口呢，不给你来点狠的是不行的。我大声地哭闹着，心一横，索性一屁股座在地上。母亲心烦了，一把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用劲打了我两巴掌，我赌气地哭着跑出了家门······

至今我都记得那天天下着大雨,我在雨中游荡了大半天没有回家,浑身上下衣服都湿透了,刚开始时,我好恨母亲的,不但不给我买,还打我。后来静下心来一想，心中不免后悔自责起来。是啊，家里生活困难，姐弟五个就靠父母微薄的工资过日子，母亲不得不经常向邻居开口借钱。母亲是个很顾脸面的人,每次向邻居借钱,都需要鼓足一番勇气·我怎么能只顾自已买一支钢笔,就那样硬逼为难母亲呢。这样想来，我觉得自已很是对不起母亲了。

我产生了一个念头，靠自已挣钱买支钢笔。离我家不远处就是火车站，于是，我冒雨朝火车站走去。火车站附近有座坡度很陡的桥，一些大孩子常等在坡下，帮拉车的手推车夫们推上坡，可讨得5分钱和1角钱。

我在大桥下等了许久，不见有推车来。雨越下越大，我只好站到一棵树下躲雨。雨点劈劈啪啪地抽打着肥大的扬树叶，冲刷着马路。马路上不见一个行人的影子，只有公共汽车偶尔驶来驶去。几根电线杆子远处，就迷迷蒙蒙地看不清楚什么了。

我正感到沮丧，想离开，雨又太大，等下去，肚子又好饿。忽然发现了一辆手推车，装载着几层高的木箱子，遮盖着雨布。拉车人在大雨中艰难地、一步一步地朝这里拉来。看得出，那人拉得非常吃力，腰弯得很低，上身几乎俯得与地面平行了，两条裤腿都挽到膝盖以上，双臂拼力压住车把，每迈一步，似乎都使出了浑身的劲。那人没穿雨衣，头上带顶草帽。由于他上身俯得太低，无法看见他的脸，也不知他长得啥样。

他刚把车拉到大桥坡下，我便闪了出来，大声问：“我帮你推一把吧。”

他应了一声，我没听清他应的是什么，总之我明白是需要我帮一把的意思，就绕到车后，拚命地推了起来。车上不知拉的何物，非常沉重。只推到半坡，我便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双腿发软，气喘吁吁。那时我才明白对于有些人来说，挣钱是多么的不易，既使是1角钱，也是并非容易挣得到的。更何况，我还空着肚子呢。又推了几步，我实在是推不动了，于是便产生了“偷劲”的念头。心想，反正那拉车人也看不见我。可我刚松懈了一点力气，就觉得那车轮顺坡倒转。不行，我不能“偷劲”。我想那拉车人，也肯定是凭着最后一点力气在坚持，在顽强地向坡上拉。想到这里，我咬紧牙关，鼓足一股力气，用尽一个孩子所能用的所有气力，近乎俯下地面地拚命推着；一步，又一步，两脚机械地向前艰难地迈着步子。

车轮忽然快速转动起来，我这才明白，已经将车推上了坡，开始下坡了。那车飞快地向坡下冲去，彧许是拉车人身子太轻，不但没有压住车把，反被车把将身子悬起来，腿离了地面，控制不住车的方向。幸亏车一直是紧贴着人行道的，一直滑到坡底才慢慢停了下来。

我一直跟在车后跑着，车刚停下，那拉车人一转身，我便伸出一只手说：“给钱”半晌，那拉车人也不吱声，只是呆呆地望着我，也不掏钱，也不说话。

我仰起脸定眼一看，不由得愣住了。“他，他······”原来是父亲。雨水，混合着汗水，从父亲憔悴布满皱纹的脸上直往下淌。父亲的衣服完全淋透了，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显出他那削瘦的两肩。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脸色苍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望着父亲苍白的面容，泪水夺眶而出，一下子扑到父亲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就在那一天，就在那个下着滂沱大雨的一天，我终于得到了那支梦寐以求的钢笔。

父亲把它放在我的手中时，两眼慈爱而饱含期望地对我说：“孩子，你可要用功读书啊。”

在我的学生时代，父亲饱含期望的话语常萦绕在我耳畔，常激励我努力克服在学习上遇到的一个又一个的困难。

如今，那支笔，也可以说早已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了。睹物思人，父亲的音容笑貌，言犹在耳；我望着这支黑色的旧钢笔，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我要永远保存它，珍视它，永远永远地珍视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