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
我叫瞳幽,是只不争气的猫妖,虽修炼五百年,却因胆小不敢吸食人血终究难化人形,不过是六娘身边,一只白毛蓝眼的暹罗猫。因为懒散,我常被六娘咬牙切齿地追喝。
六娘虽然脾气臭,却是口硬心软的善良妇人。是她,在一个下雪的冬夜把我领回蕴红轩,就此我一直跟她生活,她并不知道,她平淡无奇的宠物竟然是千年老妖的心爱女儿,只因贪玩逃到安西,不肯回家逍遥在此。
六娘原是蕴红轩最红的舞娘,肤如凝脂,腰肢纤细。她能无声无息,站在洒满沉香屑的金几上翩翩舞蹈。因她娇艳飞鸿,后来被个叫哥舒翰的老头儿看中,娶了去做第六房妾室。
哥舒翰是唐大将,宅大,女人多,他的女人们是脸蛋一个比一个美,心肠却一个比一个毒辣,她们的娱乐就是合伙作弄六娘,因为她是汉人,因为她最受宠。六娘常常偷偷哭泣、诅骂,或站在窗前,握一枚玉佩,半天出神发呆。我用蓬松的尾巴遮住眼睛,心里嗤之以鼻。做女人,真费力,远不如做条猫,清爽得多。
其实日子并不安生,哥舒大宅的公子们要比平常人家的孩子淘气得多,他们计谋布下机关,他们说我是蓝眼睛的孽种,要捉我去做一顶冬帽。谁说猎物不喜欢与猎人周旋的快感,如果猎物够强壮,动动脑子就可以消食的游戏,何乐不为?我是一只猫,最爱玩,本性使然,我只怕游戏千篇一律渐渐让我失去兴趣。
这日,六娘到绣坊选锦缎做新衣,懒散贪睡的我不小心被小公子用绳套从窗外突然套了去,吊在树上。这个游戏可一点儿不好玩,脖子一向是猫儿的死穴,我龇牙咧嘴地挣扎,料定此番是在劫难逃,开始真心悔恨自己平日的疏于功课。
是他救了我……
《哥舒寒》
百步之外,他用翎箭射断勒着我颈子的绳套。
我手忙脚乱地坠落,然后被他抱住满怀。
他身形高大剽悍,穿素白袍,腰间配圆月弯刀,一幅突厥人打扮。
我盯住他的眼,蓝黑色的瞳孔与众不同,他的眼冒着铁一样的冰冷,那被人们称为,杀气,这可是比我更强壮的猎人。本能的,我开始挣扎,尾巴蓬松,嘶哑尖叫,仓皇之中,爪子滑过他的脸。他扼住我的喉咙,我窒息几欲昏厥,他盯着我的眼睛,怒气显而易见。他脸上的伤口开始流血,其中几滴落在我的嘴巴里,咸腥味弥漫开来,我莫名兴奋。
“不承想,伤我的,竟然是只猫?”他冷嘲热讽。我生气,但没半分力气挣扎。
“寒,请你放了它,它是我的。”六娘追至花园,恰看好戏,她惊叫:“在这儿,我只有它了!求你放过它……”他终于送了手,六娘的眸子含泪,从他手中接过我,她手指颤抖,我庆幸逃出升天,阿弥陀佛,赶忙藏进她温暖的臂弯,偷偷打量这个彪悍的男人,他是哥舒寒?
“看好你的猫。”哥舒寒转身。
“你回来了?”
“保重。”哥舒寒不肯停步。
“你太狠……”六娘咬住嘴唇,把话咬在齿间。我恍然,莫非他们是旧相识?
哥舒寒?大名鼎鼎。安西民谣有云:“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他是哥舒翰的老爹哥舒道元和一个吐蕃女子的私生子,威震安西的大将军。听说他骁勇善战,剽悍嗜血,出征以来从未败北。哥舒寒,一个魔鬼般的男人,或者连鬼都怕的英雄?我舔舔嘴边的血渍,他的血一定与众不同,我开始热血沸腾。
《瞳幽》
月圆之夜,我终化身成人,也许,是他的血,果真太彪悍。
我的人身是个十几岁女童模样,有垂地黑发,白衣白裙,指甲锐利,只是我的眼,幽蓝如湖,透着几分不安分的挑衅。
我去找他,势在必行。
哥舒寒赤luo上身,半依半卧在席间,一个人,一壶酒,月下独酌。他的影是狭长而孤单的。
我靠近他,有猫儿的敏捷,他更警觉,刀锋一闪,直指我咽喉。我惊呼出声,刀锋噶然而止,紧贴我颈子上的银锁铃铛。
“你?”哥舒寒打量我,盯着我的眼,有稍纵即逝的诧异。
“我叫瞳幽,是六娘的……义女。”小心翼翼绕过刀锋,我蹲在他面前。托着腮,把鼻子凑近他嗅着,不管长发环绕了他一肩一身。
“你是我……舅舅”用猫儿习以为常的娇嗲。
“你知道个屁?”哥舒寒蹙眉。
“为何不知?你与她的兄长,曾义结金兰。”我得意,我是妖,再不争气也可读懂人心,小菜一碟。“你曾答应会照顾她一生一世。”
哥舒寒冷哼:“小聪明!若你心存不轨,我定取你性命。”他威胁过,就继续喝酒。
“你舍得?”我嗅他鼻息,有清凉酒气和淡淡温热,诱人的甜妖也会醉。他冰冷的蓝眸和我的咫尺相对。我知道,猫儿的眼睛最蛊惑,在那清澈的湖水中暗藏诱惑涟漪,一波一波地紧着人心。僵持良久,他的呼吸开始紊乱。
“滚——”他咬牙,肌肉绷紧,错开眼神,为自己的失态恼羞成怒。
“你的心跳得好快哦。”我璀然一笑,一阵风溜掉:“我会再回来找你!”
《舅舅》
自此,每晚,我定会去,骚扰他。
初始,哥舒寒并不睬我,无关我抢他酒喝,或者跟他逗嘴,他只是冷眼相观,独自喝酒,一言不发,连笑都吝啬。
那夜,我告诉他六娘有孕。即将出征的哥舒寒,愈加沉默。
“她好吗?”一口气喝光酒,他微醺。他的在意让我心升嫉妒:“既然关心她,为何不去看她?”
“不见我,她会更好。”哥舒寒冷笑:“你懂什么?”
“舅舅,你爱六娘?”我突然抱住他脖颈,濡湿唇瓣摩挲着他耳垂,一字一顿挑衅:“爱她,为何不要她?她若爱你,为何嫁你兄长?你们人啊,真虚伪,自讨苦吃!”
哥舒寒突如其来的震怒,翻身压我在身下,他攥紧我挣扎的肩膀,力道坚硬几乎拆断我的骨头。妖也会痛啊,我惊呼,接着便没出息地号啕大哭,眼泪与鼻涕弄脏他的衣襟。他愣住,遂而厌恶地推开我。
我吸着鼻子,用他的衣袖擦鼻涕,不管他鄙视目光:“我说中你心事?”
他蹙眉扬手,我嘟着嘴昂首迎对,他的巴掌始终没有落下。
“我不打女人,滚。”他喝斥,带着点儿无可奈何。
我抱住他手臂,轻啮他手指,心下窃喜:“无论如何,他心里,终究有我。”
哥舒寒懒得理我,继续喝酒。
恨他冷静,我一阵风跳出窗户,回眸恨声:“舅舅,你会爱上我的,只爱我一个”。
身后是一片静谧……
《诱惑》
次日,哥舒寒出征,一月之后,捷报传来,他一如既往打了胜仗,唐玄宗在华清宫赐宴哥舒兄弟,加官进爵犒赏他们。
我开始想念,深刻想念。每夜,我会到哥舒寒的楼阁修炼功课。月影之下,似乎还有他微醺的醉人气息,我深深呼吸着,慵懒地伸展腰肢,让思念柔软如我。
这夜,我受到袭击,是哥舒家的三公子。他平日最喜拈花惹草,吃花酒归来不期碰到闭目打坐的我,一时他欲念丛生,强行求欢。我不耐烦,索性衔住他喉咙,坚决咬住。温润的鲜血流入喉咙,他发出模糊不清的呼救,可惜,来不及了。谁让他惹我?我恨恨想。我要去找哥舒寒,告诉他我的委屈。心意已绝,我逃出哥舒大宅。
石堡城,哥舒寒大营。我扮舞姬,混杂在军妓的队伍,偷入他营帐。
我已是窈窕女子模样。着绿色纱裙,青色裹胸,赤luo着脚踝与手臂,金镯叮当,绕着手腕和柔弱腰肢,裹不住的妩媚与诱惑,及地长发束在头顶,用一根湖蓝缎带缠着,映出璀璨蓝眸深如湖水,额间还贴了描金的梅花,犹如一点点画龙点睛的浅笑。
我在洒满沉香屑的金几上跳舞,流光飞舞,艳色惊鸿。
众人哗然,疯狂地唿哨与喝彩,将军或者战士。独有他,不肯为我所动,一如既往的冷静。我翩然跳舞,靠近他,再靠近。
哥舒寒坐在虎裘帅椅上冷眼相对,一仰头,半壶酒倾泻而下,一道琥珀色的流线倒入喉咙,蓝眼闪烁,寒气逼人。
眉头微蹙,我飞身舞到他跟前,轻轻一跃,足尖已点在他的大腿上。众人惊愣之中,我俯身,抱住他颈子,与他四目相对。琴声中,一切都变得模糊,我的眼中只留他燃烧的瞳孔,有炙热的欲望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轻笑妖娆间,我微张唇瓣,用绯色的舌尖舔住他嘴角的酒液。
“舅舅,甜的……”在他还没有回应之前,我已从飞身而出大帐。早已不再是不争气的小猫,哥舒寒当然奈何我不得。
《归来》
回家路上,遇到心仪我的人,有皇族,将军,诗人,以及富商,他们爱我妖艳的美与流光飞舞的翩然,我却不要其中的一个。我不会爱任何人类,我相信被人类赞誉为爱情的东西一点不值钱,但我喜欢他们为我痴迷的疯狂,就像贪甜的孩子爱糖果,不吃也要握满手掌。其实妖和人一样贪,人恋情,妖贪血,我需要鲜血提升法术。没有人可以拒绝我,只有他,哥舒寒。我恨声。只有他的血,味道最特别,所以,我就要他!
回到大宅看望六娘,她却已不在人世。大管家窥视六娘美貌已久,哥舒兄弟出征,大管家趁机勾引六娘。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心存妒嫉的二夫人利用此事,铲除了心腹之患。六娘和她的孩子,就这样白白枉死,远方征战的哥舒翰却只道心爱宠妾因病去世。
我是妖,难平心中怒气,恶从胆生,肆无忌惮杀戮幕后黑手,并迫他们写下罪证。我冒险用真气镇住六娘尸身,然后飞鸽传书石堡城,只待哥舒寒回来。
半月后,前方传来消息,石堡城一役大捷。五千吐蕃精兵被哥舒寒贯尸割首剖腹挖心,血流成河。吐蕃首领拔剑自刎,四百壮士被俘全部斩首。石堡城下的山沟被尸体层层填满,沟边水泊,被染成血色结成冰棱。闻者无不惊心动魄,不寒而栗。我知道,他一定收到了我的信。
月圆之夜,哥舒寒骑着日行五百里的白骆驼,披雪夜归,他神情憔悴,风尘仆仆。我扑到他的怀里,抱住他温暖的胸膛:“我,想你。”
哥舒寒面无表情,他推开我,径直走到六娘棺前。
她尸身被我安放玉石棺中,日夜用真气镇籍,棺底铺满夜来香,花香如炽,让她的面容栩栩如生。哥舒寒迟疑半刻,他用手指抚摸六娘脸颊:“救她,求你。”他屈膝跪下,声音嘶哑,身体颤抖。
“对不起。”我摇头,心被肆虐:“为何他眼中还没我?他为她而求我?”
“为什么?”哥舒寒怒喝,抓住我肩膀,奋力摇晃。
“我又不是神仙。”眼眸充血,一时胸闷气短,喉头腥甜,一口鲜血喷薄而出,真气几近涣散。六娘的面容眼见黯然,我紧张,不顾一切,咬牙将母亲给的护体宝珠喂到她的嘴中。这些日子,日夜用真气镇护尸身,我已心力交瘁,全凭着这颗救命宝珠延续残喘。心急之下,竟顾不得许多。倔强坚持,宁死也不肯他看低我,他还误会我?心里嘴里都觉得苦,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分离》
醒来,我被哥舒寒拥在怀中,他骑着白骆驼,在月下漫步而行。已是三日之后。
戈壁,残月,一个孤独的男人和一个受伤的女妖。
我伸手,抚摸他胡茬纵生的下巴,他终于只剩下我。
哥舒寒见我醒来,微微蹙眉,抬手将护体神珠送入我口中。
“六娘呢?”我挣扎。
“埋了。”哥舒寒冰冷如铁,他拉住缰绳,跳下骆驼,放我下来:“走吧,越远越好……”他说。
“舅舅,你不要我?”我惊诧他无情无义。
“我要过你吗?”
“哥舒寒?”我尖叫,歇斯底里。
“自此,哥舒家不再有哥舒寒”他斩钉截铁。
我目瞪口呆,为了她,他什么都不要了?我心中拧痛,脸色苍白,转身瘫倒在沙砾上。哥舒寒不动声色俯下身,扯开腕上布巾,用刀划了道口子,让鲜血凑近我唇角,当温热的液体流入我喉咙,我复苏了。我看见他伤痕累累的手腕,不觉泪眼婆娑:“为什么……”
哥舒寒推开我,他绑好布巾,跃上白骆驼:“有生之年,我不想再见你,瞳幽,你好自为之吧。”他骑着骆驼消失在月色之中。眼泪流到嘴巴里,苦的涩的,像心一样的凉,他又一次离我而去。
我抓住满手的黄沙,声嘶力竭:“哥舒寒,为什么不要我?”
他到底走了,留下无边夜色,和孤单的我。
从此,哥舒族谱果然只有哥舒翰不再有哥舒寒这个名字。他心甘情愿被历史埋没,不会再有人知道他名字,他英雄无敌的神话。没人知道,哥舒家到底发生过什么。也许和六娘有关、和石堡城战死的近万军兵有关、与他被枉杀的师傅王忠嗣有关……这一次,我无法参悟,因为自己身陷其中,早已不知所措。
我是不争气的妖,我犯了凡人最爱犯的错,为什么?明知故犯,一错再错,我还想错上加错?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再见》
天宝十四年,哥舒翰被安禄山所擒,后来,安禄山又被自己的儿子安庆绪所杀。安庆绪兵败撤退时将哥舒翰杀害。再后来,安庆绪又被史思明所杀,史思明又再被自己的儿子史朝义所杀,而史朝义是自溢而亡,这都是历史后话了。人世间,生生死死是劫数难逃,有几人能奈何能参悟?
七年之后,我在一家小而残破的寺院里找到哥舒寒,他却已剃度出家。灰袍素衣,清灯古佛。他不叫哥舒寒,而是法号无我。
我随着安庆绪的第一批杀手找到这里,他太怕这个哥舒家的魔鬼会报复,所以不顾一切追杀哥舒寒。杀手与我同时到达,当然,我在山下就杀了他们。
月夜,哥舒寒在殿上独自打坐,我悄然而入。
我蹲在他的面前,感受他若有若无的气息。伸出手指,婆娑着他脸庞。他老了,眼角有皱纹,嘴角微微下坠,而我,依旧年轻貌美:“舅舅,我是瞳幽。”我轻轻叹息,心疼着他。
“罪过。”哥舒寒不肯看我。
“哥舒寒,你?”昔日将军落拓如此,我都替他不甘,为何折磨自己,为谁赎罪?
“小僧,法号无我。女施主,你认错了人”无我双手合礼,表情平淡。
妖精性起,我伸手甩他一巴掌。他侧着头,仍旧闭眸诵经:“阿弥陀佛”
我转身:“还不肯跟我走?舅舅”身后无声无息:“安庆绪杀你全家一百三十一口,你都能忍?如今,他要来杀你,杀手很会就会来,寺里老少僧众因你殃及池鱼,他们都会死,你跟不跟我走?”
“他若杀我,便杀。生死有命,命该如此!”无我缓缓睁开眼眸,蓝黑如昔,却再没了斗志与犀利,留下的只是茫然与疲惫:“我,累了。”
我停住脚步:“若我求你?”我一字一顿:“最后一次,好吗?舅舅,跟我走吧……”无我闭上眼眸,开始诵经。我颓然,却不忍离开。
次日,我化为原型,一只蓝眼睛的暹罗猫,在无我身边婆娑不肯离去。无我望着我水蓝眼眸,半日不语。他神情有过稍纵即逝的挣扎,遂而恢复平静。终究,他没再赶我走,作为女人,他不肯留我,但他却肯留一只弃家的猫儿?我心痛,他不爱我,而我爱他,一点不公平。
每日,我伴无我左右,看他诵经,打坐。我知道,在我装睡时,他抚摸着我柔暖的背毛,眼眸里有莫测情愫。他想起了谁,六娘?或者六娘的那只猫儿?
无我恐惧睡眠,因他梦魇。我看到他痛苦挣扎,涔涔冷汗濡湿衣衫,他深深吸气,却难惊醒,眼角清泪,合着汗水一层层滑落,滴落在我的耳朵上。我用舌头舔着他的手掌,一下一下,温柔而湿润,他渐渐恢复平静。
月圆之夜,无我在蒲团上打坐,我从他身后抱住他,脸颊贴在他的脊背上。潜入他梦境,潜入他回忆。我才不怕,犯罪,纵然万劫不复。
无我挣扎,挣扎着睁开眼睛,挣扎着转身看见我,挣扎着却不能拒绝最真实的我。
触目惊心的白与黑,白的裙,黑的发,素颜之上,唯一璀璨娇艳的是蓝色眸子,藏着一段伤痕,一段爱恨,一段痴缠。送上柔软唇瓣,濡湿而温暖,他拒绝不成,遂而像孩子一般贪婪探索……
《涅磐》
平安无事,过了半月。我想,若这样生活,我宁愿做猫停留他身旁。因为我们很快乐……
然而,命运难测,纵然是妖,也无法力改变我们的收稍,命中注定,在劫难逃。
第二批杀手如约而至,小小一所寺院被围得水泄不通。已有众多僧侣被杀,我尽力相救。我是妖,从不怕杀人,何况为救他?为他,早已不顾一切,正当大开杀戮,出乎意料,无我自投罗网,只求对方放过寺院僧众大小。
他跪在敌人面前,僧衣肮脏,亦有伤痕。我愕然,这是他吗?再没半点儿阳光之气,甚至尊严,莫非那个嗜血的无敌英雄早已烟飞灰灭?头领模样的男子狰狞嘴脸,朝无我扬剑,他闭上眼眸,从容赴死。
剑光一闪,首领的头颅已在我手上。我护住无我,冷笑着看众人。及地长发,白衣白裙都已沾染了咸腥的赤红色,这也是艳光四射?舔舔手掌上鲜血,遂而甜腻微笑:“谁伤他,我杀谁!”
众人悚然,不敢靠近。我喜欢弱者的畏惧,因为我很强。
回头望向无我,咬牙,恨铁不成钢:“不管你是谁,你总是男人。你以为这样可以救他们?他们都会死的。”
无我看我,眼神茫然而懦弱:“瞳幽,由我去吧……你不懂生不如死的滋味。每夜,我会梦到那被我杀死的十万吐蕃人,他们提着头颅,狂啸着追我。还有六娘,抱着她血淋淋的孩儿,又笑又哭纠缠我。无关我是挣扎或者逃匿或者放弃,我都更改不了命运。从出生即错,永不翻身,我是谁,我究竟为什么活着我自己都不知道?即便我拼了命去征战,却也留不住我爱的,从母亲到师傅,六娘,大哥……他们都因我而死,死不瞑目。没人知道,我也会痛,痛到不得不放弃,没力气再挣扎,我杀孽深重,死不足惜。瞳幽,我知到你对我好,但今生,我势必要对你不起,走吧,越远越好……”
“混蛋,你自己看。”我急红眼,拎住无我衣领,迫他望向烈火燃烧的寺院:“你没有退路。”无我愣住。
“妖孽,你哪里逃?”法师出场,喝声传来,我挑眉,法师又如何,狗屁!但我看见颓废的无我,颤抖的肩头,无望的眼神,心底弥漫上升难以抑制的痛。思忖片刻,突然我紧紧拥住无我,咬住他嘴唇,趁他挣扎把珠子度给他,他不觉咕噜咽下,我将嘴唇贴近他的,轻轻絮语:“舅舅,你嫌弃我是妖孽,所以不肯要我?以后瞳幽再不会烦你,记得,无论发生什么,我要你好好活着,为我活着……”
无我愣住,他徒然地想抓住我的衣摆,狠心之下,我挣开,独自杀出重围,竟有万夫莫挡之勇。我知道没宝珠护体,妖精也会受伤,但我不在乎。从他救我那日起,我知道,我一定是为他而生。只要他活,只要我在。
渐渐力衰,因为法师越聚越多。我到底不是万能神仙,但凭身上伤痕越多,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大概今天,真的走不出这所寺院了,可他怎么办?意识渐渐模糊中,我终于跪倒在那棵大银杏树下,用剑勉强支撑身体,他在哪儿?有没有逃脱?我喘息着,看着像蝴蝶一样翩然的银杏叶子落在染血的裙摆上,没想到我的收稍是这样狼狈而不漂亮?
突然,面前法师遭到闪电突袭,身首异处。我看见他,无我,不,是哥舒寒,是他,杀红了眼睛正为我而来,他手里,是那把镶嵌黄水晶的圆月弯刀,刀光四射,所向披靡,那蓝眸燃烧着灼人的勇敢与无敌。
我开心而笑,像孩子一样张开拥抱,却猝不及防地被身后躲藏的道士一剑刺穿心房,疼痛合着惊讶,我回头看去,道士已在瞬间没了头颅。轻飘飘地倒下来,哥舒寒接住我。我看到他蓝黑眼眸中的惊痛,心里却甜蜜不已。
“那一次,也是你接住我,是你救我……记得不?”我知道,他舍不得我,哥舒寒为我回来了。
“瞳幽,你太傻。”哥舒寒紧紧抱住我,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我,我拒绝他把珠子度给我:
“舅舅,我是妖啊,我不会死啊。这一世,我若不能陪你到头,下一生,我也会尽力找到你……”
“瞳幽,别走……”哥舒寒用脸颊摩挲着我的长发:“你每离开一次,我都死过一回,不想再放你走,相信我,我会杀出去,为我们……”他低吟着,声音嘶哑。
“舅舅,你要记得我啊……”奋力地,咬住他嘴唇,我冰凉,而他温热。我的眼泪落在他脸颊上,突然用力,在他唇瓣留下深深咬痕,我的血混杂着他的血,特别的味道,自此缠绵在我和他的记忆中,永不超升:“为我,好好的活……”
然后,一切烟消云散。
哥舒寒看着自己怀中的灵魂流光飞舞,转眼间已消失殆尽,不留一丝的痕迹。怀中空空如已,只有唇瓣上的咬痕依稀,还有心上那痛彻心肺的撕裂:“瞳幽……”哥舒寒悲怆颤抖,但他没有倒下,而是坚定地面对着漫山遍野的杀手,扬起刀锋。
《心魔》
瞳幽……我的瞳幽……
你是如此聪明伶俐的妖,却不能猜出,牵我魂魄的梦魇,竟是一只猫儿吧?那蓝眼睛的暹罗猫,那精灵纯粹的小女子,用尽骨子里的烈与真一点一点燃烧了我的灵魂,挣扎不得。
曾经以为,我爱六娘,我怜着她护着她,她还是嫁了大哥,但我心愿着看她幸福终老,她和我死去的娘亲是那样相像,同样的美丽娇弱,同样的年轻枉死。她死了,我以为自此了无牵挂。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瞳幽闯进我心。只有她,不怕我。第一次,我会为一个女人而愤怒,嫉妒,反抗。我不肯承认自己是动了心的,但当她在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眼中便再看不到别人,她娇嗲地叫我舅舅,蛮横地抢夺我的心,我用尽力气反抗不让她猜到心思,但躲避不及间,竟然还是爱上她……
怎么会,那么怕一个女人,一个孩子气的女人?怕她会占据我的心,怕我会为她而疯狂,更怕她会因为我而错失手中幸福,我一次一次地躲,一次一次不要,一次一次伤她,我不肯告诉她,我不要,是因为不愿她也应验哥舒家被诅咒的命运。
哪有女人,敢爱得那么烈,那么真,那么深……也那么傻呢……
我会等她回来身边,不再离开,她说过,她回到舅舅身边,我信她。
但愿有下一世……
《今生》
我叫李察,今年三十几岁。自诩是潇洒风流的男人,自然魅力无敌。我曾有过很多女人,谈过若干恋爱,只是从没爱上过什么人,因为我不喜欢去牵挂一个人的感觉。在经历太多风花雪月之后,我就不大相信,所谓的爱情与忠诚。谎言未必都是丑陋的,有时候也可以披着甜美的外衣,来蛊惑欲望丛生的灵魂,你来我往,各不相欠。
那日,和几个朋友在叶色酒吧喝酒,有个年轻的女孩子坐在高高的吧椅上玩手机,手机放着一首老歌,很好听。她穿着紧身米白吊带衫,翠蓝色长及脚踝的大圆摆裙,露着脚趾的金色拖鞋。她的头发长长直直的,神情犹如猫儿般的慵懒。她把耳朵贴在手机上,满足的神情像个贪甜的孩子,那歌叫流光飞舞,记得是一部电影的插曲,歌词动听。
半醉半醒之间
再忍笑眼千千
就让我像云中飘雪
用冰清轻轻吻人脸
带出一波一浪的缠绵
留人间多少爱
迎浮生千重变
跟有情人做快乐事
别问是劫是缘
我只觉得那歌,那人都有着说不尽的熟悉。我为她要了一杯加冰与柠檬的苏打水,随意坐在她身畔,顺其自然搭讪。
“别的男人都为我叫酒,你为什么给我叫这个?”她微笑,透着聪明伶俐和一点儿被人宠坏的得意:“你试图告诉我,你是个好人?”
“不想你喝醉啊。”我说:“我叫李察,是契丹人的后代”
“我叫瞳幽。”女孩靠近我,她的呼吸温热而诱惑:“你知道,我的前世是一只寺院里的猫。”我突然发现,她的眼眸不是纯黑的,而是黑到渗蓝的颜色,有说不出的诡异与蛊惑。我开始不能集中精力,莫名其妙。
“我的前世是一个和尚,因为杀戮太重,而出家。”嘿嘿一笑,我开始信口胡说:“或者,我们曾经相遇过。” 我喜欢有悬念的姑娘。
瞳幽肆无忌惮地笑:“你想泡我吗?你多大?”
“三十多吧。”
瞳幽靠近我,我看见她长长的忽闪睫毛:“我比你小十几岁的,知道吗?我不信你敢拉我的手?老头儿。”她把手递到我面前,挑衅的晃了晃。
我看着她清秀的脸部曲线,如孩子般的纯净眼眸,吞吞口水:“你和我外甥女一般大啊?那你还敢独自到夜店玩?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家吧?”我挺认真,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善良,自问之余,还是莫名其妙。
瞳幽吐吐舌头:“笨蛋,骗你的。”她眼珠骨碌碌地转:“既然如此,那我叫你舅舅吧?”
我哑然。舅舅?
“舅舅,旧情难了。多暧昧啊,多刺激啊?”瞳幽靠近我,她耸着鼻尖嗅着我的肩膀。“我不讨厌你的味儿,这真难得。”她说,突然,她拉住我手腕,猛地一咬,我目瞪口呆盯着自己口水纵流的手腕,一圈小小的恶魔牙印赫然:“给你留个记号,舅舅。”她得意地一笑,翩翩而去:“你是我的,谁都不能碰哦。”
我望着瞳幽的背影,手腕上的痛一丝一缕,牵动心弦……
之后,关于舅情难了的故事,也许是下一个故事了。
《中间插曲》
望着她熟睡的脸庞,我的眼眸挣扎着淡淡哀伤。
“瞳幽,瞳幽,别离开我……”我在心间轻轻呼唤她名字:“告诉我,怎样爱你,你才肯停留我身旁?”心脏莫名的疼痛:“别离开我……”
我手指的冰冷,蜿蜒在她沉睡的眉心、鼻峰与唇瓣,我感觉到她温热而甜润的呼吸,就在咫尺,伸手可及,但那梦境又分明遥远而涣散,忽远忽近,抓不住也忘不掉。
“舅舅,你是我的舅情人,生生世世你逃不开我,每遇一次也会旧情难了。”她水蓝的眸子盈着猫样的慵懒,星眸如翦,朱唇微启,让人只想抓住她回眸一笑间的璀璨……
记忆的片断,如剪断的长发,萦乱然而纠缠不清,她却突然消失不见,梦醒了。又一次惊醒的哥舒寒颓然闭上眼眸。
生生世世旧情不了,我知道,你终会归来……
眼泪,带着流光飞舞的异彩,静悄悄滑落。
《一曲未终》
夜情歌,只有最深的夜才会唱的情歌,愿意为你,只为你,千千阙歌……纵然岁月摧残了容颜,轮回黯然了记忆,你依然会循着我的歌声,回到我身边。是的,我就站在这里,微笑着,等你……
本文已被编辑[纯白陰影]于2008-2-28 13:38:54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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