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知预言,关于记忆的碎片,将在梦魇中支离还原……
她,将缠着爱恨情仇,穿越岁月的尘隙,追魂而至。
前世,今生,也要狭路相逢……
曾经,我频繁地做相同的梦。
一个穿着白衫舞衣的女人在长长的露台上奔跑。
湖对岸的火把已然照亮了夜色,由远而近的呐喊声嘈杂响彻。女人拼命地跑向通往水面的露台尽头,朱红色的腰带被风吹得摇摆不定。她束着的双髻,散乱不堪,汗水浸湿了额前的发丝,几乎搅碎了眉心那一点花黄,她狠狠擦去唇角依稀血迹,拼尽力气加快脚步,她听到身后沉重的盔甲碰撞声,还感觉到冰冷剑气,她的神情是愤怒而紧张的。
天色微微鱼肚白,女人站在水中,湖水很冷,她的手脚冰凉而苍白。
女人的胳膊有涔涔血痕,伤不轻,伤口流淌着新鲜的血,顺着袖口淌下。湖水上晕开淡淡的雾气,衬着几多未开的白色莲花,她的血沾染了莲花娇嫩的脸庞,犹如胭脂娇俏可人。
女人绝望地望着露台上的一双战靴,有细致的描金花边,往上,几缕朱红丝绦颤颤悠悠,是佩剑上的丝绦。她努力的再往上看去,却再看不到那拿剑人的脸,只觉得水雾之中,他手中的剑寒气逼人,那么近,那么近。
瞬间,梦中的我心脏很痛,简直就要爆裂开。冰冷的四肢纠缠在湖水中,刺骨的寒意。我恍然挣扎,我在做梦,不是吗,我在做梦!但是为什么记忆这样清晰,似乎我是她,似乎她是我。我拼尽力气想要看清拿剑人的脸。
你是谁?我质问。
回答我的是一片沉默。我感到那冰冷的剑气越来越近,我心里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
你到底不肯放过我?她问。恍然间,我看见自己已然站在女人的身畔,但她或者他都不曾看见我。
女人突然从发髻上拔了一只簪,簪上有一颗很大的翠绿翡翠。她用锋利的簪尖对着自己的胸口。
我,不会死在你手里。她坚决。
男人没有说话,我看见他的战靴缓缓走近她,那寒气逼人的剑尖,就在她的头顶。
你是谁?我嘶声挣扎,他们不肯理睬。
女人流泪了,泪珠像珍珠般滴落水面,然后缓缓下沉。
她慢慢地瘫软下去,看着那滴着鲜血剑尖,沉重点地,铿锵一声。
她的心刺痛难耐,终于她整个人都沉下水面,透过涟漪,她看到那剑柄上缠着的朱红色丝线,和碧色的翡翠装饰,眼泪无声滑落,在水中像散落的泪珠就像失散的珍珠一样惊艳,终于她在水中闭上眼睛,辗转发出最后的叹息。
我,一定会回来……
我惊醒,总是午夜时刻,周身寒冷,握紧的手心上是濡湿的汗水,抚着心口地方,残留火热的痛。这古怪的梦,一连梦见三次,那零落的段落,我只记得这么多。
我查过很多古籍,只想找到那梦中场景的蛛丝马迹。曾在琉璃厂的古玩店见过一支相似的碧簪,陈列在尘埃落尽的角落里,但那簪子是不卖的。老板说,这簪子夜晚会哭泣,买的客人次日都被吓得退货,因为是古物他舍不得丢弃。我执意要买,他最后妥协。
朋友聚会,我用簪子攒住长长的发,穿黑色描金旗袍,涂淡淡的唇彩。宾客中有个中年人,他笑称自己可看人前生今世,他看到我缠发的碧簪,一定要我加入这个游戏。
这个人说,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看到自己的前生,要有因缘。
有个朋友被他说前生是某种动物,我们开始奚落那个朋友,权当笑话。到了我,我自己说,我知道,我前生一定是头猪。我当然不信有前生今世的悬念。
那人闭眼微笑。你的心口有一颗红痣,那曾经是一个伤口。你爱的人身上也有你给的伤痕,经历轮回也无法改变的痕迹。
哦?朋友们围过,兴趣昂然。催促他继续。半晌,他不再说话,沉吟片刻睁开眼睛,凝视着我。
我来讲个故事吧,他说。
且不说是何朝何代,曾经有那么一位骁勇善战的将军,他在年轻征战时偶然收留一个年少女童,因那女童好穿绿色衣衫,他给她起名叫碧奴。碧奴从小跟着将军习武,将军就把她带在身边,后来索性收了做自己的姬妾,所以将军府的人也称她碧姬。
碧奴性格倔强,在将军的姬妾中最为桀骜不驯,经常受到老妇人的苛责。但将军每每出战,总要带着碧奴。将军赐给心爱的碧姬她小白马与朱红披风,让她跟在左右。因为蒙着假面,没人知道碧奴真面目,只有讹传碧奴髻发的簪子上,那块翠绿翡翠与将军宝剑上的珠饰是皇帝赐给将军的珍宝,只要心心相映,这对翡翠即相隔万里,也能相映成辉。
碧奴二十岁那年,随将军平乱归来,皇帝赐了御宴和异域舞姬。随后将军日夜沉迷歌舞,碧奴也因出言不逊迅速失宠。突然一日,将军府莫名失火,碧奴自此下落不明,不到半月将军终于穿出病逝消息,皇帝赐了很大的陵园给他。据说,随葬的除了他生前喜爱的宝剑和盔甲,还有一枚翡翠珠簪,奇香缠绕,七日不散。
哈哈,朋友们笑得不行。猪猪,上辈子原来你是小妾?
我心里恨得不行,也庆幸对方没有编排个白骨精吃唐僧的故事调侃,那我成了小妖精?
那人看我,似笑非笑。你不信?你猜将军府失火那一夜发生什么?
难不成,因为碧奴嫉妒,点火烧了将军府?一个朋友继续追问。猪猪可是暴脾气。
如果放火是将军本人呢?我不甘示弱。
也许,碧奴根本不是弃童,而是敌国丞相之女,为助父业施计入府。我开始信口开河。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除了,碧奴真的爱上了将军。是的,那么多年,她为父亲打探到了至多重要情报,却在最后一次,攸关将军生死的当口选择背叛父亲。她下不了手杀他,所以放他一条生路。因为碧奴爱上了将军,她相信他也是深爱她的。可惜……
我喝一杯普洱,涩涩的苦。我的假设吸引了更多的听客。意犹未尽,继续杜撰。
但将军却没有放过碧奴,他将她追杀至露台,亲手用宝剑刺穿了她心脏。他冷笑着看她沉下水面,然后点了一把火,还放出消息说碧奴是因嫉妒发疯点火自焚,他掩盖了事实真相。
为了保住自己辉煌正像,不惜亲手杀死自己的女人,再把一切罪过嫁祸给她,多么伟大而智慧的男人?
碧奴临死一刻,终于明白,他不曾爱过她,他利用了她的爱情。对他来说,她不过是他众多女人中微不足道的一个。曾经有她,或者从来没有过,对他来说,都一样。是的,一样的!
所以,最后一刻,当她沉入水面时,她拼尽力气诅咒。我,一定会回来,报仇雪恨!
朋友们眼睛发亮。那人却微微蹙眉。
你知道猪猪是写小说的出身,编故事有谁比她更厉害?朋友拍拍我肩头。
我喝茶不语,挑衅地望着那人,他哈哈大笑。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关于前生的记忆碎片,即便有,拼凑起来也很费力。但正因这些碎片不肯消尽,它会让你遇见有机缘的人,当你遇到他时,你会觉得似曾相识。命运是很奇特的东西,不由人的。对你而言,如你不信,那我所言,不过一个故事而已,不必当真。
但,当有一日,你会看见他的眼睛。那人神秘。你会明白一切,未必如你所想。
喝了太多科罗娜,我很早就回家休息。簪子扔在枕边,几乎忘记那怪人所说。不信自然不入心。
混混沉沉中,我听到女人细弱的哭泣,恍然入梦,情不自禁。
我看见那熟悉的女人站在齐胸湖水中,穿着白衣和发髻上系着碧绿丝带,碧奴的衣服紧贴在颤抖的胸口上,胳膊上的伤口很痛,鲜血染红了舞衣,连带着水面上也侵染出淡淡的血晕色。
你,不肯放过我?碧奴问,带着绝望。
碧奴看见将军描金战靴一步一步逼近,那宝剑上的朱红丝线正是她亲手缠制,有着细密而柔滑的触感,纠缠不清。
为何负我?将军声音疲惫而震怒。
我没有。碧奴嘶喊。至少这一次没有。
从开始,就是个局?你从没,对我动过心?将军咆哮。
你有那么多的女人,你又何曾对我用心?
可我对你最好!
好?那你愿放弃将军荣华,和我归隐山林,只和我一个人?碧奴心存希望。
不行!将军斩钉截铁。
你自然不肯为我放弃你的荣华富贵,我是什么啊,不过你众多姬妾中的一个,如此而已。我生,我死,我在,我不在,对你来说,没有分别。碧奴叹息。
好,我认了,认输。但我不会死在你的手里,为你不值得。碧奴握住朱簪,对准自己胸口。我唯一悔的,是为何爱你?如果不爱你,我能放心杀了你,就在刚才那一刻,我不会手软。碧奴咬牙发力。
叮当一声,将军用宝剑挡开碧奴珠簪。但力道太大还是划伤了她,他看见她颤抖了一下,捂住伤口,但扔倔强看他。
将军颓然别过头。你走吧。
你放过我?碧奴迟疑。为什么?
走吧……别让我后悔。将军宝剑顿地,颓唐着让盔甲也落地。
碧奴犹豫片刻,转身打算潜水离开,但她看到了水面荷叶下埋伏的弓箭手,她突然明白,然后仓皇转身。
不要……碧奴凄厉拒绝着。却眼看父亲的暗中布置的杀手突然发难,多枚暗箭刺进将军身体。
将军迟疑地看着碧奴,是那么不可思议的眼神。终于,他单膝重重着地,胸口鲜血流淌,他勉强着用剑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
碧奴扑向将军,任凭水花四溅,她想握住他的手指。她心痛得粉碎断裂,她的眼泪,无声地流淌着。
对不起,我不知道。碧奴嘶哑着说不出话来。我真的不知道……
将军的嘴角开始流血,但唇边却展开温柔笑意。碧奴,这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流泪呢。我知道,你一定……不知道……你不会负我,我懂。
将军颓然倒下,碧奴握住他冰冷手指,心里轰然一下,所有的信念与理智统统倒塌。从她跟了他,她从不掉泪,无论征战受伤,无论离别不舍,无论无辜苛责,她都是那么从容而傲慢,不肯落下半滴泪。
碧奴知道,自己肩上的重负太沉重,一丝软弱一丝疏忽,她的家人或许家破人亡。各为其主,无可奈何。所以她让自己很冷很静,像一根绷紧的弓,永远蓄势待发,超然谨慎。
有时候,将军故意钳住碧奴手腕,用力。哭给我看,他命令。
碧奴倔强坚忍,苍白着脸颊,不肯示弱。
不哭,是不爱?还是根本不在乎?将军生气。
碧奴斜着眼睛看他。他终于拂袖而去。
要她温柔示弱,那么难?他不信。或者还有点怕,因为自己太在乎。
一日,将军抱着碧奴,在湖水边看晨雾中的莲花。
将军说。我爱你硬气,和我一样。你总和别的女人,不同,你能揪着我的心。将军的拥抱是霸道而毫无迟疑的,碧奴偷偷微笑,不肯让他看到自己的娇羞。
拿你,没办法,怎么办?将军苦恼。你一定是蛊了我。让我心甘情愿,中你毒。
男人与女人抵死缠绵,忘我纠缠。
刹那,天地间独剩那一对心心相映的翡翠,熠熠生辉,相映成趣。
你到底,肯为我流泪……将军说。他像个孩子般天真。
碧奴微笑着亲吻他的唇瓣,她的嘴中有他冰冷的血腥。她从容扬起珠簪,狠狠插入自己心口,当撕心裂肺的痛延展开来,她渐渐拉不住他的手臂。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那么孤单的。碧奴展开甜美笑颜。你知道,我舍不得。
湖水漫过了碧奴的头顶,将军的脸渐渐在她面前模糊,但她却拼命想要记住。
我会回来的……碧奴微笑着,不甘心地闭上眼睛。
我会回来的……回来你身边!
梦醒,枕巾濡湿,我恍然流泪。我是谁,谁是我?握紧那枚熠熠生辉的簪子,第一次迷信而害怕。
我想起来那人在我离开朋友家时,似笑非笑说。你怕吗?
不,为什么怕?我坦荡。
当你终于看到他的眼睛,你就会害怕。你会开始寻找,寻找眼睛的主人。你要把上辈子欠他的眼泪还给他……他也在找你,要把前一世相欠,不曾给你的,还给你……
冷汗涔涔。是的,我终于看到他眼睛。是的,我害怕。
我给那人发短信。我问,我和他结果会怎样?
顷刻,他回。路在你心里。
再问,还会有下一世?
他回,他知道。你也知道。
关于记忆的碎片,将在梦魇中支离还原……
她,将缠着爱恨情仇,穿越岁月的尘隙,追魂而至。
前世,今生,也要狭路相逢……
呵呵,这个故事来自一段梦魇的经历。
我神乎其神的朋友,号称能看前生今世,娓娓道来一段又一段。精彩至极,我边记录下来,编了段故事,自娱自乐,希望也能娱乐朋友。
不过。故事和命运,或许有同样玄妙的地方吧。
不能不信,不敢不信,所谓宿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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