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素念。
生活在中原地带。我的记忆里,除了那荒芜的山壑深岭,贫瘠的土地庄野,徒留的就仅是那古老的陈旧土坯以及窘困的潦倒人群。
我想摆脱贫穷。
于是,18岁那年,我决定北上。
北方的诸多城市给了我过度强烈的诱惑,山东境内的那些汹涌海浪,河北境内的北戴河风光和又名热河行宫的避暑山庄等总在我成长的梦境中隐现。
我无法摆脱那种渴望。
于是那年我告别中原,只身一人来到北京,栉比的楼厦,整齐的街道和美丽的天桥,让我错乱。
我看到纵横交错的立交马路,拥挤熙嚷的公交车辆,还有行色匆匆的上班族人。
走出西站,右转。
直到喧嚣的地铁站口,我看到和我一样迷茫的灵魂,迷离的眼神,沉重的脚步,以及拙大的皮色旅行包,我看到他们默不作声地从我身边走过去,没有言语。
我看到他们身上所背负的一种莫名伤感。
如同列车开过的瞬间。
我踏进地铁,里面的人摩肩接踵。第一次乘车,我坐过了路线,走出地铁站口,我登上天桥,看到宏伟的万国城建筑。
面对冗乱的柏油路线我有点不知所从,我看到一个落魄的小女孩蜷缩在冰冷的栏杆下面,衣着破旧,头发散乱,我看到她脸上的黝黑皮肤和由此烘染出来的一种极度悲伤。
我还看到一个高大的男士侧在对面,戴着一副黑色墨镜,一身整齐的西装,手中牵着飞鹰形状的风筝拉线,我仰起头,看到风筝的模糊背影在头颅的上空,轻轻地,滑翔。
我走过去,看她一眼,她手里握着一块啃去半边的僵硬馒头和一透明的饮料水瓶,身前是一个摔得不成形状的古式瓷碗,里面还有零星的几个一元硬币和几张揉绻的人民纸币。
我迷惑地离开。
下去很远,我转身回来。
我挣脱不了那个女孩的凄惨背影。
再次登上天桥,眼中的泪水摇摇欲坠,我憎恨同情,我清晰地记得小时候那些陌生的男士面孔塞我几张钞票后对我实施的出轨性动作,和那诡异的奸诈笑容。
理性,总带给我过度的疼痛。
我又走过去,俯下身,抽出一张五十元面钞,她看着我,欲言又止,从她的目光中,我看到了一种叫做人性的东西。
当我起身,她猛地抓住我,喊我姐姐。
我微笑,双手抚摸她的头,我看到一道道清澈而又晶莹的液体顺着面额,静静地,流下来。
我挥手和她道别。
回头的瞬间我看到侧面那个高大的背影走到她身边,横横地扯过她手中的票子,然后狠狠地抽了她一耳光。
我微微地感到血液在搐动。
我想冲上去,一只手掌拦住我的肩,我看到一个英俊的男子,深蓝色的眸子里透露出的那种亲切让我回味。
人心险恶,他告诉我,你无法拯救。
我沉默。
心绪凝重地,走开。
后来,我知道他叫keven,上海人,在北京东城区一家网络公司从事平面设计。
第二天早晨,我站在天桥上眺望,我看到他笑容满面地向我走来,我开始迷醉他那明媚的脸庞和那深色的双眸。
我伸出手,我跟你走,因为,我不知所向。
他有点慌张。
我说,我来自河南,因摆脱不了渴望而选择北上。
他递我一张明片,说,世界很乱,到处充满了欺骗。
我仰起头,说,你怀疑我?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
我说,我一向都很纯洁。
他说,我总是怀疑自己。
我跟他走在人行道上,感觉陌生而又熟悉。
第三天,他帮我找到工作,在某国营企业作社会调查,我总是在夜晚睡梦中幻想他的寂寞身影。
的确,我已经无法脱离,他的依靠。
我发觉,人在宠爱中容易丧志。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生理的逐步成熟,我性格正在向堕落化蜕变,我想,我正在走进自己设计的陷阱,而且永远不能解脱。
情人节那天晚上,我站在虚掩的窗台,看到远处一片灯红酒绿和纸醉金迷,看到成排的寂寞烟花,看到一对对情人在没有月色的夜里穿梭……
我想,一种困惑为何挣扎不掉?
我走下楼,在偌大的池塘边踱步,那迎面扑来的荷香让我感觉惬意而孤独。
我抬头仰望,看到对面楼层的第17节灯光依旧闪亮。
我决定去找他,我要他给我一个单身独处的解释,尤其在这情人节这天。
因为,他已经让我迷失。
走进电梯,眼前充溢的黑暗,让我恐惧。
keven打开门,我说,情人节快乐。
他请我进去,室内装饰幽雅,是流行的欧式风格,他递我一杯咖啡,我冷笑,没有威士忌?
他说,这是私人公寓,不是夜店酒吧。
我有点尴尬,其实北上之前,我已经与贫穷脱轨,高中毕业以后的一个月里我在酒吧和网吧里疯狂地发泄,通宵,玩命,我曾跟着那些人一起抽烟,一起将滚烫的烟头烙在手腕上,直到淤积的血液汩汩地,覆盖掉那一道道早已无法愈合的伤口……
我见他一直缄默就又说,为了逃避,我选择面对你。
他诧异。
我补充说,如果,你不拒绝我,在这个情人节,我会,尝试,去爱你。
他说,怎么可能?
我低下头,发丝一根根遮住视线,从第一次见面,我就预测到将与你纠缠不清。
说完我走过去,把他搂在怀里,说,你的身影让我上瘾,我已无法承受你不存在眼帘的日子,所以,我要得到你。
为了你,我可以不惜一切。
说完这话我感觉到自私,空虚而透明。
我微笑地流下泪来,然后,让他把我压在身下,疼痛中一次次清醒。
我嗅到他身上独有的男人气息,如同弥散在空间里的咖啡柠檬。我想,倘若在这样的夜里,有康乃馨的芬香,我会彻底满足。
他说,对不起,我让你丧失了贞洁。
我轻笑,可惜你没有真心,否则我怎见不到康乃馨?
他腾身而起,情人节还没过,你等我。
我目送他走下楼道。
当凌晨的钟磬穿过悲伤的夜空,穿过密集的城楼缝隙,穿过凄冷的虚掩窗台而穿过耳孔的时候,我眼里的那些液体刹那间涌了出来。
我打开窗棂,风毫无顾忌地,带走我的绝望。
那夜,我一直站在窗台俯视,我知道,我在等,他的背影,和已经失去意义的红色康乃馨。
直到,神经麻木。
雇佣工送来报纸的时候阳光剑拔弩张地射在我眼里,我无助地再也流不出泪。
翻开报纸,我看到他的名字安稳地印在上面,我清晰地幻想他安静地躺在僵冷的柏油路面上,鲜血淋漓,手中残留着褶皱得没有花瓣的红色康乃馨……
我决定离开北京。
在偌大的首都机场上,我看到一架架漂亮的客机在湛蓝的天上,沿着自己的轨道,自由地飞,我想keven一定在上面,自由地奔逐。
飞机在绚丽的云彩里驰骋,我想,这次北上,是我蓄谋已久的一次灵魂出逃。
我不能忘却,他那明媚的笑容,残落的康乃馨,和那令人悸痛肺腑的情人节夜晚,永远都不能。
本文已被编辑[饥渴的骆驼]于2008-2-26 21:19:08修改过
本文已被编辑[饥渴的骆驼]于2008-2-26 21:29:03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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