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因癌症死去的二姐

二姐！我苦命的二姐！看着你没有痛苦地停止了呼吸，我已经流不出更多的眼泪，我的眼泪早在背地里暗暗地流光了。二姐！我苦命的二姐！你是终于解脱了，可我心里总是说不出的那个沉甸甸的。

二姐，你和大姐比我整整大了十岁和十二岁，为什么会这样，我长大以后不断会有人告诉我，我也猜得到，毕竟受时代的局限，父母是为了要个男孩才决定在中年生下我的，加上还有一个妹妹，我是家中唯一的男孩。我和妹妹是在两个姐姐的背上长大的。那时候的日子苦啊，父亲在外地工作，你说你和大姐经常吃不饱，还受到别人的欺负，你们总是要以瘦弱的身躯来保护我，经常躲在墙角偷偷地掉眼泪。你们总说只是因为自己是女儿，三个姐妹都总以为父母肯定偏心于我，我也承认特别是父亲从主观上对我格外关注。可你们也许不知道我内心的感受，我内心没有任何优越感，同样和你们一样难受。我知道我被人说成是家中的独苗，是父母的希望和寄托。可我不喜欢。我不喜欢有时候因为淘气被数落的同时还把独苗牵扯出来。有时候我会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偏偏是个男的？

二姐，你一直在农村勤勤勤恳恳、默默无闻地干活，你也一直鼓励我好好学习，希望我能考上大学，跳出农门、改变命运。你总说你没念多少书，你的命是老天注定的了，改也改不了。那时候我上中学了，学了点哲学，就跟你争论说不能那么迷信和宿命。你哂笑我说以为你喝了点墨水就懂得人生了？就自以为了不起了？我无言以对，我无法说服你。你结婚后生的第一个小孩不到半个月就夭折了，那时我还小不懂，后来我上了医科大学，当了医生，回想起来，多半是你没有尊重医学知识所造成的后果。

二姐！我苦命的二姐！真没想到，死了个小孩，你更认定你的命，你认命你是女儿身，你也许在心里妒嫉为什么只有我是男儿身。其实我的世界观、人生观也在悄悄发生改变，与你的观念确实反差很大。你老在说全由命注定，我总说不是命、也是命。比如肺癌病人很多是由吸烟引起的，所以不吸烟是防止肺癌等疾病的有效方法，健康的生活方式是由人来主动把握的，怎么可能是命安排的呢？可是个别人不吸烟照样得肺癌，人别人的生活方式基本上是健康的，却也得了重病，我才相信这是命，很难把握的命。但是如果得了肺癌以后及时查出来了，及时作治疗了，效果还是不错的，这又是可以把握的命。我回老家的时候老是跟你说这些道理，可是你似乎没有听进去，你总是说，没有钱，哪来的所谓健康生活方式？我沉默了，是啊，有钱的不一定注重健康的生活方式，但没钱的肯定不会有多少健康的生活方式。

二姐！我苦命的二姐！你确实需要很多钱，你总是埋头苦干，每个月也只是挣到几百元钱，你还得供你的女儿读书。所以你总是很省钱，有病也不去积极求医，甚至不想跟我打电话，总是熬着、挺着，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似乎永远也不会病倒。可是你终于病倒了，你得了直肠癌，当告诉我这个消息时，你已经拖了好长一段时间。真不知怎么说你才好，骂也不是，不骂又似乎还是那么不清醒。结果手术不久就发现已转移到淋巴结了，又得再做化疗。你还是那么省钱，每次去医院都不肯听我的劝坐出租车，舍不得多花一分钱，你非要拖着孱弱的身体去挤公交车。我不得不每次都求朋友用私家车接送。这些事我一想起来就心痛，一想起来就直想落泪。

二姐！我苦命的二姐！哪怕你已自知病将不起、时日不多，你还是那么替我们省钱，替我们着想，住在我家总是生怕打忧了我们，始终保持着一个中国农民善良和朴实的品格。你时不时在我面前透露出后悔之意，时不时流露出对生命的珍爱和渴望。我儿子生病，你比我们还着急地劝我们要趁早治疗。并不是因为我生的是儿子，按老家的观念是家门有后了，你总是那么疼爱你的侄子，你说就是侄女也同样可爱。你终于体会到，你不理财，财不理你；你不要命，命不要你。还活着的时候就好好地、尽量高质量地活着，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再怎么风光地办丧事也就显得多余和虚伪。所以你彻底地抛弃了乡下人一定要死在家里的风俗，你交待把骨灰带回老家就行了，一切后事从简。一方面为省钱，另一方面令我吃惊的是你已完全改变了以前的陈旧观念。记得当初父亲去世时，我是力主简单从丧，把治病余下的钱主要放在照料母亲身上，你怎么也想不通，为此我和你还大吵了一场。

二姐！我苦命的二姐！人间的甘甜有十分，你只尝了二三分；人间的苦难有十重，你却闯了八九重。我知道癌症晚期是很痛的，本着对生命尊重、高质量生活的原则，我及时给了你有效的止痛药。当生命质量已到了非常差的地步时，我也按照你的意思适时终止了治疗。放心吧，我已郑重承诺过你，你的女儿，我的外甥女，只要今年高考能考上大学，我就会用适当的方式，决不会让她因家贫而没书读。二姐！有些观念是要用一生来体会和演绎的，你最终还是感悟出来了，虽然来迟了一些，但生命仍然具有价值，也因此变得有意义起来。

无以为记，谨此琐碎的心里话，当作悼念你的东西，二姐！

本文已被编辑[那片红帆]于2008-2-26 21:24:59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