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静静游在鱼缸里最美的那条红白相间的纹，黑色的尾，黑色的鳍。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被你从热闹非凡的街市移植到你的空旷的房子里。我的家是一只寂寞的小小的玻璃缸，清清的水。我和家一样寂寞，心事和玻璃一样透明。静静地看着缸外的你。你今年二十八岁，在一家外企工作，单身，收入不菲。俊朗的面容。世俗的繁华都被你占尽了，可只有我知道你的寂寞。你的朋友很少。你一个人住在这所空旷的房子里。

清晨你的气息吐进我的家，我尽情呼吸着，用眼睛看着你成熟而略显沧桑的脸。每次听到关门声，我的心就像抽丝一样，一丝一丝抽到天的尽头，跟随你的脚步。我不敢看你离去的背影。留给我的是千年的等候，一室的清冷。静默的空气中到处都是你曾经的身影，你的沉默。我醉在你走后的寂寞里。千年一瞬。我游了很久，等了很久，当铁门打开的声音再次响起，听到熟悉的钥匙的“哗哗”声时，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我迫不及待地望向你，你的眼、你的眉终于又如花朵般开在我的眼里了，今生的幸福。我微笑地看你一步步走回我的身边。我也尽力游到离你最近的地方。贴近你，是我此时最大的满足。每天傍晚你回到我身边的第一件事就是无尽的呵护。怕我的家浑浊，怕我饿了，怕我冷了，夫复何求？

只愿今生相守。我情愿等待千年，情愿等待一个又一个日出与日落，只要你依然会回来看我、呵护我。

有那么一天，当你打开铁门，我依然满怀期待地望向门的方向，期待着。终于听到熟悉的钥匙声，不同的是伴着一阵茉莉花般清香的笑。一个笑脸从你背后闪出，眉眼细致，走近我，肤如凝脂，眼如珍珠，发如柔波，笑意盈盈地贴近了我的家，你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可我等待的是你，我渴望你的靠近，你的眼睛却始终望着女孩。我不喜欢你这样不看我，伤心地游走了，却又不舍地回头，发觉你陡然地缩回头，而女孩脸上飞起了一片霞。

从那天起，你走得更早，回来得更迟，回来时往往和着歌声，望我的眼神也是飘忽不定，有时唱着唱着，你的眼就走了，走到了很远的地方，顺着你的眼神望去，我只看到窗和窗外的高远的天，真想问问你，天上有什么吸引你的目光呢？是蔚蓝的色彩，还是偶尔飘过的云？有时你还对着有云的地方莫名的笑，是天上刚飞过的雁掉了羽毛吗？还是那朵云像你的她呢？虽然对我的呵护依旧，但再没有如从前一样贴近我的家，让我游向你。而我对你的依恋不变、等待如昨。难道你从不知道我的心事？难道你从没发现过我的美丽吗？我的美丽全是为你。

又听到你回家的声音了。我是条幸福的鱼。幸福会永久吗？我游向靠你最近的地方。等钥匙的哗哗声过后，我想听你的歌。偶尔女孩会跟在你的身后，偶尔晚上女孩不走，那天呵护我的就是女孩。听过你喊她“玫”。我勉强吃下了玫的笑，看你的背影。最伤心的一刻，是两人相拥走进卧室时，门铛的一声把我的心关在外面。那个夜晚只有我独饮寂寞。我在夜的掩护下啃我自己的嫉妒。让寂寞与我同眠，我就像被遗落的米粒，无数的蚂蚁在我身上爬过，撕扯着，搬来搬去，给它们作过冬的食粮。眼泪流过夜色。

只要你不再寂寞，我才安心。一天又一天。

我千年如一日地游着，等待着。尾巴扫过每一个有你的夜晚和无人的白天。

幸福会永久吗？我还在想着。钥匙的哗啦啦，没听到歌声，你步履缓慢，我尽力靠近你，眼睛相对时，看到你憔悴的面容下有一丝的疲倦。你叹了口气，随意丢了点饲料给我，其实你永远不会知道这时的我要的不是裹腹的东西，而是你的笑容，你和玫在一起时灿烂的笑容。你脸色阴沉着点了支烟，坐在旁边的椅上使命地吸着，你不是一直反对吸烟吗？你看着自己吐出的烟圈，沉默着，烟圈在空中开出花朵，白色的、冰冷的花朵，。烟雾弥漫着整个屋子，我的玻璃般的心事也被蒙上了一层雾气。我想开口问你，可一开口，才发觉我是说不出话的，下世我一定要作个女人，能有轻柔的瓷瓶般的声音，能听你诉说一切，能向你诉说一切，包括我的爱恋与等待。现在的我却是这样的无能为力。玫已有很多天没来了，茉莉的清香早已消散了，慢慢消散的还有你的笑和歌。有很多个这样的夜晚，烟圈的夜晚。窗外的月也是清冷的，寂寞地挂在天上。映着天空的惨白的光。我孤独地游着。水底清凉，我的肌肤冷如冰，甚至我能听到自己发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是那样的清脆。

日子又被重新修复，你的离去，我的等待。

有一天你在半夜才回来。你已忘了我。你满身的酒气，通红的眼睛与我对视，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可我不懂，我害怕。我游到了水底，躲了起来，我从没有想过要躲你，只除了那次。在水底，我一动不动。我想念你从前的温柔。从前的成熟而略显沧桑。我的尾紧贴着缸的底部，我怕你会用酒醉掉它。我想念没有玫的从前的每一个日子，也想念有玫的每一个日子，想念你的呵护，甚至想念你从前的寂寞。

爱你，是我的劫难，爱你，我逃不过劫难。

你从包里取出一枝玫瑰，因放久了，已有点干枯，花朵已蔫了，你把花瓣一片一片摘下，放进我的家里，我无奈地看着你，看着我的清清的家被花瓣逐渐染成鲜红。我的家成了你的酒。我知道我会死在这片鲜红里。无奈而又绝望。是你给我一场劫难，也是你使我从劫难中走出来。几分钟后，我在酒里挣扎，你在鲜红里清醒。我的家重又是清清的家。

谢谢你，我的爱人。

从那以后，你依然每天带回一束玫瑰，只是再没有用它醉我。你把它放在那张咖啡色的茶几上，然后任它干枯。一朵，二朵，三朵，四朵，五朵，六朵，七朵，八朵，九朵，十朵。十个日子，十朵玫瑰。一朵比一朵鲜艳，一朵比一朵干枯。每天你走后，我和玫瑰一起等待，玫瑰等待干枯，我等待你，无论是醉酒的你，还是无言的你，还是任何一个你。

昨天我和最后一朵玫瑰一起等你。我的生命和最后一朵玫瑰一同枯萎。我奋力睁着眼望窗外的天，天是红的，有点像茶几上玫瑰的颜色。听到开门声，我打起精神，但再无力游到水面。这次，你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在你身后跟着玫，白色的裙，依然是柔波的发。低着头。走近我。俯首看我，眼里满盛着忧郁。你也无语，许久许久。突然你从背后抱住了玫，头抵在玫的柔波的发上。玫一动不动，忧郁的表情刻在脸上。你开始喃喃自语，我贴近你，听到了你天籁般的声音：

是我不对，我不该怀疑你和他，原谅我好吗？

玫还是未动。你继续说着：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很多，我懂了，爱是互相信任。

玫还是未动。

我拼尽最后的力气朝茶几的方向游，玫的眼睛跟着我，一朵一朵的干枯的玫瑰的花瓣映在她眼里，像凝固的血。玫的眼湿了，许久，一滴晶亮的东西滴下来，滴在最后那朵玫瑰上。花瓣立时变得通红，好像重新有了生命，娇艳欲滴。你的手也悄悄放开了。沉默。以为就这样了，我好想睡，玫返身突然抱住了你，生命也似乎回到了你的身体里，你紧紧搂着她，似乎一松开，玫就会像窗外的鸟儿一样飞走。我要睡了。最后看到的是你的唇吻住玫，激动而渴望。玫面色红晕地回吻着你，茉莉花般清香的笑重又回来了。我的眼已睁不开了，我最后听到的声音是你的天籁：

嫁给我，好吗？

我没有听到玫的回答。但我感受到这所空旷的房子里从此有春天的温暖。只是我要睡了。再见了，我的爱人，我的你。再见了，我依恋的你们。

幸福是会永久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