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消失的北方情人苏末末

发表于-2008年02月25日 下午4:33评论-1条

十九岁的我坐在北京到昆明的班机上。我穿着黑色的羽绒衣,严重脱色的旧牛仔裤,背一个庞大的帆布包。 

凌晨六点,窗外是凝重的暮兰。我的头昏昏沉沉,不知道是刚苏醒还是欲要入睡。把包翻了一整遍,也没找到晕机药。大约是忘记带了。我总是这样,随时会忘记要随身携带的物品。忘记一件小小的物品并不要紧,有时却严重影响路途时的心情。特别是对我这种晕机晕车的人。 小姐,不舒服吗?要晕机贴吗?旁边的男子说着便递过来两片晕机贴。 我略略有些惊讶和激动。脸烫起来。我对他笑了笑,一时无言道谢。 那是个成熟瘦削的男子,二十八九的样子。 男子一直注视着我,象是等我把那东西贴上。这让我触了电似的,浑身不自在。 在见到某个人的第五分钟,我已经知道我和他是否会有故事发生。从不相信感觉这东西,我只依靠直觉断定与他人有无共处的缘分。凭直觉,我与眼前的男子,无疑要发生一点故事。只是我不能预测这故事的深浅长短。如果遇见能拨动我心弦的人,又何求一定要天长地久。耳濡目染了一些俗市男女的爱情之后,我不再期待“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我这么想着,听到了男子纯净的略略低沉的声音。那是不张扬的青年男子才具有的音质。 

小姐,要帮忙吗?我帮你贴上。嗯? 

哦…哦… 

我一时竟不知道这晕机贴怎么用。我不晓得双手该放在哪儿。我也不晓得是否要他帮我。既然如此,那么我该是愿意他帮我的。我有一种想亲近他的欲望。我这么想可能有些可耻,有些低级轻浮的。可是,我无法拒绝他,我舍不得错过亲近他的机会,虽然我完全不需要他帮助,完全能独自贴上那两片在耳后。我清醒的时候是知道那晕机贴如何用的。看来我刚刚是混乱了迷糊了。我被他迷住了。我再次看他一眼。那眼睛很锐利又很温和,吸引我让我相信他的手指不会乱来。那鼻子不算坚挺,但鼻头到鼻梁生得匀称。我不喜欢高鼻子的男人。他们野蛮凶狠。那下巴是稍稍上翘着。朝嘴唇的方向卷起,很挑逗的样子。和我中学时候喜欢的一个男生一样。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留恋陈年旧事,所以是这下巴让我心动了。我只想一直保持着僵持的姿势,身体上顶着眩晕的略带疼痛的脑袋,长久地坐在这狭小的经济舱里。带着这种痴想,那个好听的让我机警的声音再次绕过我的耳旁。 

小姐,怎么不贴上?不是晕机吗?我帮你如何? 

那谢谢你啊!我答应着他对她笑着,顺势把晕机贴递给他。我生得一双狐媚的眼,那笑弯起来的双眼狐媚极了。 

我定定地坐着,心速稍稍加快。他的身体靠近我,手指利索地触及在我耳后。我感觉手心里正汩汩冒着汗珠子。我耳后的被他摸索的那小块儿皮肤是敏感,温暖的。她们用隐形的方式激烈跳跃着。 

好了!他的声音有些欢腾。 

这么快。我傻里傻气地回应他。他笑笑。顿了顿对我说,一会儿你就不感到头晕了。 

嗯。谢谢你啊。 

他递过来一个微笑。 

我们彼此又安静下来,机舱里没有旅客说话交谈,也没有空姐委婉悦耳的声音。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凝滞。窗外的白云从暮色中浮出来。机舱里的人都被这逶迤连绵的厚厚云朵包裹着。我仿佛不是坐在机舱里,而是在柔软的大床上,欲要睡去,去会见那期待已久的悠悠好梦。 

我试图在梦中追忆这场旅行的每一肢体语言,场景画面。我期望曾经的故事已被岁月打包密封好,只等着我把它们灌进大脑。可时间是最残酷的象征。它先是衰减了我的记忆力,然后,再看我肘思难眠的痛苦状态,顺便在我眼角眉梢踩一踩,且一定要踩出什么,留下到次一踩的印证。我对后来的事情记不大清楚了,我想我的脑子坏了。因为怀念过度而渐渐木呆。我正郁闷什么都记不起的时候,突然,我的脑子由外部的某种神奇作用力相助,记忆被炸开了,眼前出现一个个嫩黄的爆米花。往事象被水清洗过,那么清晰那么清晰。 

我后来确实是睡着了。再后来被一个好听的声音叫醒了。如今我还能记起他摇了我臂膊叫我醒一醒。想到着里,身体有点发热,但那不是前面那种想亲近的欲望。这是一种贴近感,一种温情的回味,略带苦涩。被一个陌生男子摇醒自然是有点羞涩的。我揉着眼睛跟他道谢,并问他几点了。他说八点一刻,一会儿昆明机场就到了。我没有正视他,我的眼睛太困了,浑身载满疲倦。我想他也困了,但他应该没睡觉。我说不清楚为什么猜想他没睡。或者我希望他在我睡觉的当间里一直都在注视我。或者北京是他旅行的起点。他不象我,我是从大连到北京再往西南。我瞎想着也想不出所以然,就问他,是一个人旅行吗?是出差,他说,只在昆明呆三五天就回北京。我说我计划呆一周,然后再去重庆,之后回江南一个老城。我告诉他我一个人在那里住了快四年。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着。很快,飞机缓缓降行。机舱里的颜色和天空一起明亮起来。窗外很遥远的大海,高楼越来越近了。大片大片的农田也尽收眼底。一只飞鸟盘旋在苍茫无际的天空中。她去找寻走失的情人,或者她仅仅是进行一场单独的旅行。他在旅途中可能会邂逅一位心仪的男子,他们彼此或许没有爱,只有无法用纯洁坚贞抵挡的暧昧。我曾对我爱的人说:如果有来世,我愿做一只小小的飞鸟,挣扎在万里苍穹,只为想你的时候,能快速找到你,了却相思的秘密。 

九点差一刻,飞机降落在昆明机场。机舱内纷纷骚动起来,旅客们忙着收拾行李。男子帮我背起笨重的帆布包。他说他出门最麻烦带很多行李。我往斜了他一眼,见他只带一只斜挎的公文包,除此再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走出机场大厅,他问我去哪里?我以笑代替回答。他说,那好把。然后卸下大布包,又帮我套在双肩上。接着,他盯了我大约三十秒,从包里的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我接过看了一眼,注意到西生两个字,其他的没顾得认真看。他说,拜拜,有时间联系。然后很快转身大步离去。我怔怔站着目送他渐渐消失的背影。我想,手里的名片,叫西生的男子,我们没有故事。名片上的电话号码与我毫不相干。我顺手把他塞进了衣服口袋,大步向停靠出租车的地方迈去。 

在出租车上给小至打电话。我告诉她,半小时之后到大门口会面。小至是我大学同学。从江南的大学毕业后,直接考上昆明大学外语系的研究生。我这次来之前联系到小至,小至在电话里的声音洋溢着青春的热情气息。她说,苏末。我真想见见你,不晓得你现在过得好不好。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俩不知。红颜易老知心难觅,时间太宽,指缝太细,握不住青葱流年,挽不住消逝的凄清往事,唤不回青衫薄衣的年华,你转身离去的身影。小至。我缅怀过去,也憎恨青春的冲动无知。每当我的心灵触及到结痂的伤口,疼痛再次暗涌至周身。小至,不说了,见面再谈吧。听筒里传来小至细微的一声叹息。接着她说说好的,一会儿在学校大门口等我。 

出租车停靠在小至学校门前宽大的马路旁。我下了车,朝小至学校大门口张望去,在人群里扫描小至的身影。我老远见小至快步朝我走来。一袭黑色长风衣,长风衣下细长的腿,委婉剔透的一个女子。我看到小至这样美丽的女子,就想到了西生。我很荒唐地拿小至和西生配对。结果很快发现,这两个人超级无敌的绝配。那么,我自然是感觉到自己卑微若蚁。我与西生是不可能的。我们只是旅途中偶然邂逅的两个陌生人。原来,我直觉中要发生的故事,只是瞬间寄生的幻觉。我以为我能预测什么,其实不然,我永远都是个白痴。只是,西生,你真的象极了我曾暗恋的男生。见到你的那一刻,我那么欢喜,那么欢喜。如果你不叫西生,我甚至要以为,你就是当年那个张大了的他。 

在小至学校的湖边散步,小至小心问我,有男友吗?我摇摇头,又告诉他,在飞机上看到一个象苏念远的男子。小至知道我全部的故事,包裹我暗恋过的苏念远。小至哈哈一笑,她说你是想苏年远了吧?不知道那家伙现在变什么样子了?我和苏年远没有开始。一分钟过程都没有,所以,对他我没什么可忘怀的。我只是又见到我曾见过的一张脸。并喜欢上这张脸。这是巧合,或者说是命中注定。这和苏念远没有关系。 

许多年后,我又见到我梦中的小王子。我不是在做梦。我确实见到他了。他的手指碰了我的耳朵,帮我贴上那片晕机贴。 

小至,相信我。有些缘分就是命中注定。他们在不确定的时间里出现。我们要乖乖地等待,等待那枚属于自己的戒指,悄悄套上无名指的指环。 

和小至一起吃饭,散步,对话的时候,我并没有忘记西生。有时候,比如小至宿舍熄灯后,我会特别想念西生。我想着西生,我的身体在单人床上热起来,躁起来。我想我是个可耻的女人。想成为女人的时候,我会用女人来替代女子或者女孩。我想念西生温和的眼神,弯弯卷起的下巴。下巴到嘴唇的浅浅沟壑。我想念西生的所有。我跟小至去世博园的游乐场,植物园。我希望能在这些旅游景点再见到西生。可是这希望太不现实。西生,你在哪儿呢?在昆明这个城市里,我不可能再见到你。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 

一晃三四天过去。我对小至说我该走了。小至一再挽留我多住几天。我说我真要走了,报社有一个乡村采访,人数不够,要拉我们这些排版工暂时顶替。我得提前回去。小至说,好。那我们就电话联系。 

一天后,我坐火车回江南我所在的城。我眼神迷离地望着窗外的景物。池塘,稻田,孩童穿越我的眼帘。车窗背后的,不是我刚刚看到的,也不是我模糊粗糙的轮廓,而是西生。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冲我笑着笑着。笑得脸变了形。忽然,西生的脸越来越模糊,西生的影子幻化成苏念远。他们是一个人。我想,西生不存在。我从没见过西生。飞机上我见到的人应该是苏年远。苏年远,他认不出我来了,我的变化太大了,也难怪苏年远他无法认出我。可我们确实有过朦胧的年少情感。这个苏年远是不会忘记的。如果他不看我的样子。他只听到苏末这个名字。他一定很惊喜。 

有一种命运叫宿命。苏念远,你相信宿命吗?例如我和你,我们逃不过命运的大手。你仅仅如当年一样,在我生命里刹那而过,似划过天际的流星,又似夏日突来的一阵凉风,撩动我寂寥荒芜的心。但你让我记住了。我如记念一场烟花一样记念你。烟花绽放了,火焰掉入海中。我没有离开。我在等待另一场烟花盛宴的到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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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湘西南箫剑点评:

听人说人的心房其实是很窄的,
所爱的人全都有很多的共同特点,
或许,爱也就是这样来,自然,很多的时候,也是这样消失的。
人生或许真的是一种宿命,逃不掉时间的“大手”。
文章文字优美,个人感觉情节还可推敲。

文章评论共[1]个
郭真宏-评论

感觉这是一篇新感觉派小说,文字细腻,心理描写和故事情节结合得很好。
都说女人都是有第六感,一嗅就能命定是否值得交往的男人,看来真是如此!
结局,呵呵,还蛮喜欢的“我如记念一场烟花一样记念你。烟花绽放了,火焰掉入海中。我没有离开。我在等待另一场烟花盛宴的到来。”
学习了!

  【苏末末 回复】:谢谢支持.谢谢 [2008-2-26 23:31:11]at:2008年02月25日 晚上9: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