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知道你是靠着砍伐树木维生的。”
“没错,我就是靠此养家糊口的。你想让我怎样?难道了为拯救那些该死的猫头鹰让我的孩子饿死?”
“你的话不是没道理,可是说过愿意先听听我的意见,努力作出客观的判断,不是吗?”
“好,我先听听你怎么说,然后把那些畜生统统射死。”
接着,你应该询问他如何保持客观:
“请问你如何能先将个人的利益摆在一边,保持绝对的客观?”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能保证你的客观判断不掺杂个人的利益考虑吗?毕竟养家糊口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那当然。”
“甚至比保持客观还重要,是吗?”
“也许吧。”
“在这种情况下,你如何能保持客观?”
“我不知道,我只能说尽力而为。”
“在这种情况下,我实在不应当要求你保持客观,换成是我,我也没把握能保持客观。如果关系到全家的生计,我想没有人做到。”
他沉默不语。
“我能不能给你一个建议,好让你更能保持客观?”
“当然可以,请说。”
“你不妨假想你是‘宇宙最高的权威’,世界上所有的生命都在你的掌握之下,维持绝对的公正正义是你的愿望。你可以想像一下吗?一下就行。”
“我不知道。你是要我假想自己是玉帝吗?”
“你在这里的权威不是很像玉帝吗?这片树林就是个小宇宙,经历了亿万年的演化,对这里无数的动植物而言,你的决定就是玉帝的决定。作为这片森林的‘玉帝’,你认为自己能做出公平的决定吗?”
“你这么说,给我的压力太大了。”
“是的。但身为森林的玉帝本就有很大的责任,玉帝可不是好当的。”
这样,等于赋予他完全的权力与责任,让他知道决定权完全在他;同时迫使他认清,他的私利与森林生态的利益相冲突。尽管这很不容易,而他事先已同意要努力将个人利益放在一边。现在,他起码了有这样的认识:如果只想顾及自己及家人,就不能侈谈客观与公共义务。森林的命运确实操纵在他手上。
让我告诉你一个真实的事故。到1800年为止,被运到美国为奴的非洲人多达1000万到1500万人,而在非洲被奴隶贩子抓走的是此数目的三倍,也就是说,有三分之二的人被抓走后死去了。这些黑人像沙丁鱼一样挤在船的底舱。据目击者转述,舱底满是血污黏液,简直与屠宰一样。
“1937年,美国第一艘奴隶船‘欲望号’自麻州马勃赫特出发,底舱用铁栅栏隔成二乘以六尺的窄格。”官方统计,美洲大陆被发现后,非洲被卖为奴而因此死去的人数约5000万人。
伐木工人说:“这和该死的猫头鹰有什么关系?猫头鹰又不是人。”
“不错,但它们和非洲黑人一样都是弱势的生命体。”
“那可不一样,猫头鹰是该死的鸟,非洲人是人。”
“确实不错。但你也不能否认,非洲黑人确实被视为东西或野生动物,谁抓到就谁的财产,也因此被人任意买卖,主人更可随意打杀。”
伐木工人沉默不语。
“同样地,树木是野生植物,被砍伐并被占有后便成为一种财产。不是这样吗?”
“但树木毕竟只是树木。”
“奴隶或树木究竟算不算财产,完全看人类如何去规定。是不这样?”
又是一阵沉默。
“我是说,人是被当作没有权利的财产,还是有权利的公民,完全要看权力掌握在谁手中。对森林不也是这样?可见财产与权力是密切不可分割的。你同意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因为我们不再拥有掌控黑人的权力,所以不能再将他们视为财产。同样地,如果你对森林没有控制权,就不能将森林当作财产。说到底,森林究竟算不算财产,还是与权力有关。”
伐木工人问:“那又怎么样?”
“现在我们把古木当作财产,并不是因为古木原本就是财产,只不过因为我们有权力称它为财产。”
“那又能能说明什么?”
“权力就掌握在你手上啊!,那么,你是要把森林看作财产,还是换个角度来认识?”
“还不好说定。”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同意这句话:拥有本身并不能决定是非。我的意思是,奴隶的主人虽然有权蓄养奴隶,但这并不能证明蓄奴就是对的。”
“我们谈的是猫头鹰,你离题太远了吧?”
“拥有权力本身并不能作为道德判断的标准,是与非各自有独立的意义。你说是不是?”
“应该是这样吧。但我还是不明白你到底要说什么?”
“所以,虽然拥有森林,就不能只因为你拥有森林产有权处置森林,就说你的行为是对的。是不是这样?”
“你说得太远了。”
“所有权应该附带有一定的责任,你说是不是?”
伐木工人没有回答。
“假如你有一匹马,你总不能任由它饿死,然后说马是你的,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嗯。”
“再举个例子。假设我拥有一幅梵高的画,你认为我是有义务好好保管呢,还是可以任意破坏?”
“画是你的呀,不过画和马不同。”
“可是,你认为保管好珍贵的画符合人类的利益,要比个人任意处置所物更重要?”
“我说不准。”
“我们再深入一点怠。个人拥有的权力究竟来自何处?是上天赋予的吗?”
“我说不清。应该不是吧。”
“那只不过是人们彼此间的约定,是不是?”
“应该是吧。”
“既然规则是人订的,为了人类更大的利益也可以更改吧?”
“听起来有些道理。”
“规则的制订应该要符合多数人的最大利益吧?”
“我们把这个道理推及刚刚讨论的森林。如果说保存森林里的花草虫评剧符合全人类的利益,我们是不是应该改变森林所有权的规则,避免一人或少数人为了私利破坏整个生态环境?”
伐木工人反问:
“那我的工作怎么样办?”
终于来了!那道阻绝理性与正义而永远难以穿起的私利之墙,谁也无法击垮它或超越过去。追求生存的本能生长在我们的基因中,驾驭头脑中具有思考力的细胞。
“你说过要暂时将私利摁在一边的,怎么忘了?”
“我也有权维护自己的利益啊!”
“那是当然。但要维持客观的评测,你必须先将个人的权益摆在一边,从理性与正义来考虑。是不是呢?”
“你的权利是谁给你的?”
“那是我生为国家公民的权利,也是作为人的权利。”
“这些权利生下来就有的吗?”
“应该是的。”
“那森林中的动植物是否也有与生俱来的权利?”
“没有。”
“为什么?”
“树木和昆虫还谈不上什么权利?”
“谁说它们没有权利?”
“我说的。”
“你说这句话时,是将自己当作宇宙最终的权威,还是从必须养家糊口的伐木工人的立场出发?”
“在这种情况下,这两都没有什么区别。”
如果谈论的对象是教师或艺术家,或许更具有说服力(两者的家庭生计都不会受到什么影响),但也可能同样不奏效。在想,多数人都会认为人类比猫头鹰拥有更多生存权益。
我们可以改变一下谈话的重点来说服对方,也就是直接讨论对方的利益。
“伐木其实是很危险的工作,是吗?”
“那可不是。”
“每年都有工人在伐木时受伤或丧生,工资又很少。是这样吗?”
“是的。”
“而且工作很不轻松,一天下来累得半死。”
“是啊。”
“工作也不稳定,有时有工作,有时没有。是吗?”
“是的。”
“你喜欢这份工作吗?”
“我又不会做别的,而且我喜欢在树木里工作。”
“如果我们能提供你安全稳定、报酬不错而又你又喜欢的工作,你会支持保护森林吗?”
“那我当然会好好考虑。”
“如果有专门的委员会在推动这样的计划,你愿意成为委员吗?”
“当然愿意。我也不喜欢砍伐老树,倒下来的声音听起来很难听,好像在哭一样。”
邀请伐木工人加入委员会,是赋予他权与责的必要步骤。要说服对方,首先要让他能够决定接受还是拒绝你的论点。假如伐木工人可以受雇为药学公司采集草木,供新药研究用,或受雇于旅社担任导游,或到其他建材工厂做更好的工作;那么他可能会像环保人士一样,振振有辞地致力维护森林与猫头鹰,毕竟他原来也是热爱大自然的人。他可能会说:“猫头鹰是很可爱的动物,而且剩下的不多了。人们完全可能用其他建材来盖房子,猫头鹰却只有在树林栖身。”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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