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好孩子

那一年我们鬼使神差地汇聚在一所中学，规规矩矩地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听老师说欢迎新同学。我们无法不规矩，在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你找谁疯去？

现在想起来，那时猴子绝对是个另类。猴子的外号是我跟他取的，他头脑和手脚异常灵活。他跑过来跟我握手，说我叫王之明，住在兰岭，离学校十公里……我讨厌死了那个夸夸其谈的家伙！课间，彼此熟悉了的女同学们围在一起闲谈，尖利的笑声像鸭子一样乱窜。打那时候我就知道三个女人能顶一大群鸭子。男同学没有这方面的爱好，三两成群地跑到操场疯，大汗淋漓。

十月的阳光照得我们热血沸腾。我们在操场边上搬砖头，学校要盖新宿舍了。

猴子说这样搬下去会累死，不如站成一排将砖头递过去。大家都说猴子是个鬼才！我的鞋带散了，当我弯下腰去系鞋带时旁边同学手中的砖头砸到了我的头上，鲜血立即遮住了我的双眼。猴子跑过来，背着我就往卫生院跑。我趴在猴子瘦小的肩膀上，听见耳边风声呼呼着响。猴子把我放在卫生院的长凳上时，自己疲惫得像一团烂泥似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从那一刻起，我对自己说，猴子这个朋友值得交。那是冬天吧，猴子的家里很温暖。晚上躺在猴子的床上他没完没了地跟我瞎聊，座钟连敲了三下，猴子说，睡吧。

球场上最活跃的人是猴子，经常摔得鼻子出血。中午我们拿着碗到食堂打饭，一路敲敲打打，猴子说你敲得有点节奏好不好？他永远是这样疯疯癫癫，上数学课老打瞌睡，当老师喊他到黑板面前做一道复杂的方程式时，他嘴角边还流着唾液。

那时我们的英语老师姓尹，在老师里面鹤立鸡群。猴子不屑一顾，说漂亮能当饭吃？课上一个女同学尖叫起来，原因是猴子抓了一只青蛙丢在了她的抽屉里。快到下课时尹老师指着猴子说来我办公室一趟。尹老师对他严重批评了一阵，说以后不许调皮，猴子说好。不许抓青蛙放在女同学的抽屉里！猴子说好。走出办公室后他告诉我说，尹老师她生气时撅着嘴的样子真是好看极了。

秋天来了，学校要求每个同学交30斤茶籽。猴子坚决不交，他跑到校长室大声对校长说你们是在贪污！校长拍着桌子说我要开除你！结果猴子还是没被开除，大家对他这种革命精神崇拜得要死。猴子的英语每次都是全班第一，我想那是因为老师的原因，猴子私下里告诉我他喜欢尹老师，那么那么的喜欢，将来一定要找一个像她那样的女人做老婆。

我说你烧坏了吧？

日子平淡而乏味地过着，我和猴子形影不离。我心里总有一种预感，猴子一定会出什么事。但愿这种预感是错误的吧。果不其然，两月后猴子和两个高年级得同学打架了，两个人被猴子揍得鼻青脸肿。校长被他带到办公室时他还一副威武不能屈的样子，校长说我总算抓到了开除你得理由。猴子二话没说走回办公室抓起书包就走，我拦住他想把事情问清楚时他使劲推开我：闪一边去！

尹老师叫住了他。隔得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我发现猴子孩子样地突然倒在尹老师的怀里哭了，哇哇大哭。接着他推开尹老师冒着倾盆大雨发疯似的跑了。尹老师的声音有些沙哑：王之明——

校园内，干枯的树叶被雨水冲刷着，仓皇地跌落下来，在地上跑啊跑，我有种想哭的感觉。猴子再也没踏进校园半步，杳无音信。我们阔别了留下了许多故事的校园，过着自以为是的蹩脚生活。猴子来电话了，他说还是要见见面。

猴子的脸上长满了深沉的胡须，见面后我们没头没脑地喝酒。猴子在广州干得还不错，他说他改变了很多，不会再打架了。他说你知道吗？那时打架是因为人家骂我的娘。我娘早不在了，生我的时候就死了。猴子望着窗外说，尹老师当时跟我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但当她说我是一个好孩子时，我就忍不住哭了，打我懂事以来只哭过那一次。

……

从酒吧出来，我们沉醉不知归路。猴子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说，曾经我们都是好孩子。是啊，我们都是好孩子。我们懵懵懂懂走过来，当我们回想一下往事时，窥视着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但又单纯合乎情理。但当我们如今在各自的生活中不断挣扎喘息的时候，我们忧伤地发现，曾经那个纯真烂漫的年代，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