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伯伯默默地从病房的窗口向外张望,充满血丝的眼睛看上去就像刚用刀刮过鲜血渗出皮肤表面的情景。他无聊地抓着医院的雪白的被褥和床单,一想到自己的困境,“愁”就像无数只虱子爬满了整个脑袋,想用手把它梳理出去,但它似乎已经深入骨髓,想抓也抓不掉。
“困境”,人一出生,上帝就派来依附到人的身上,所以当我们遇到困境时,总能看得到,甚至可以摸得到,还可以深深地体会到。因为它伴随人类的时间最长,甚至可以说,从人类诞生的时候起就有了。有的困境是一些人一辈子也遭遇不到的,比如得了癌症。不幸的是,伯伯就得了食道癌。
静!静得连一点声响都没,伯伯的思绪就像一头不羁的野马,拼命在奔腾着。家里本来就穷,自己只是一个靠种菜谋生的菜农,就那么一亩三分地,就算是高丰收也挣不了几个钱。大女儿虽然已经嫁了,但是她们的日子也比较艰难,也帮不上什么忙;二儿子还在上学,但是不听话,又懒,还不务正业,经常在学校赌博,想到老二心里就打了个结;老三还小,也在上学成绩倒不错,自从自己摊上个这病,不得不让他回家帮忙种地,想到此,心里不禁深深愧疚。
二
伯母一跛一跛地走在医院的走廊里。
伯母自从生来脚就是跛的,家境也不好,一直也没钱去医治,脚加上风霜雨打,长大后就定型了。等到和伯父结婚后,每天一大早就得拖着跛脚去择菜,洗完菜再一跛一跛地跳着菜去几公里的镇上卖。后来生了三个孩子,生活就更加幸苦了,不得不在卖菜之余,还得去开垦更多的地。如今,祸不单行,丈夫又捞上这个要命的病,真是雪上加霜。
伯母仔细思索着如何对伯父讲没借到钱的事。自己已经走了很多家亲戚了,他们也过得不好,自己脚又不方便,一路的艰苦跋涉,满怀希望而去,但却是两手空空而返。她路上很懊恼,一直恨自己没用,恨自己天生是个跛脚,恨自己没能帮上丈夫的忙。边走边流泪,但似乎只有风才理解她的痛苦,把她的眼泪一点一滴都收藏着。
“要不这样,我先骗他说借到一些钱了,再向亲戚们借点就可以手术了,自己利用晚上再出去打打工,再去求求其他亲戚,应该也差不多了。”想到这,伯母心里一喜,好像在黑夜里看到一点火星,马上又从悲伤中跳出来,自信满满的向前走去。
走到伯父病房门前,使劲拖了拖那只畸形的脚,用力靠在房门前悄悄地向病房里张望。只见自己的丈夫背对着门,默默地望着窗外发呆。无意间看到丈夫的头发已经花白,就像一把尼姑手上拿的拂尘。心中不禁悲伤起来,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从脸颊滑落。想到这些年来,自己的脚不方便,凡是重活大都由丈夫来干,自己只能站在一旁默默地担心。有时候自己也悄悄地去干那些重活,但是每次回来都会被丈夫骂,知道丈夫是疼自己,舍不得让自己受苦,所以每次挨骂时心里总是甜滋滋地。
三
“吱呀!”一声,伯母轻轻推开门,但伯父还是听见了。
他慢慢转过头来,问:“怎么样?”
伯母顿了一下,赶紧说:“哦!钱是借到了,但差一点,再借点就够了。”说完,伯母不敢看伯父的眼睛,赶紧去整理床铺。
伯父叹了口气,说:“你不要骗我了,我知道你没借到钱,你没骗过人,一看就知道了。”
伯母楞楞地站在那里,眼圈一红,一头栽在伯父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肩膀一耸一耸地。
伯父轻轻地抚摸着伯母的肩膀,像在安慰一个小孩子,缓缓地说:“会有办法的,不要担心,我不会就这样丢下你们母子走的。”
四
那一天,天很冷,表姐对我说,她要嫁人了。
我说,以前都没听说你有男友,怎么一下子就要嫁了呢?
表姐只是咬咬嘴唇,无奈的苦笑着。
后来不久就听说,我伯父已经动了手术。手术很成功,性命是保住了。但是声带割掉了,得安上一个人造的声带才可以说话。
直到有一次我跟我爸上街买东西,才碰到我伯父。当时我很震惊,我已经认不出这个人,我很难相信他就是我伯父。和以前在我脑子里的伯父简直是迥然不同的两个人。以前的他看上去是一副很和善的面容,脸庞算不上饱满,但也只是清瘦的那种;再看看现在的他,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了。两只眼睛深陷下去,昏暗而无神,两边的颧骨高高凸起,脸颊凹了进去,两片嘴唇干巴巴的,从远处看就像抽干血了似的,像一个用人皮包起的骷髅。
很久不见,伯父的声音像收音机卡带的声音,很刺耳,但又很难听清楚。其中饱含病痛的辛酸,也许这样的声音他自己也难以接受,所以伯父跟我爸寒暄了几句,便匆匆地走了。
本文已被编辑[燎原百击]于2008-2-24 20:54:33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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