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公长年在外，每到过年，和家人团聚的时间便成了我们一年中最宝贵的时光。

去年年底，由于冰雪封路，我们好不容易在农历二十九才到达了家乡的小镇，刚一进家门，儿子女儿以及小姑子的女儿便欢天喜地的飞扑到我们身前，左顾右盼。五岁的儿子对着小姑的女儿骄傲地一抬头，不无得意地说：“现在我也有爸爸妈妈了，哼！”

老公家乡的风俗是年三十清早吃年饭。饭桌上，一家团圆，自是一派喜气洋洋，鸡鸭鱼肉，样样齐全。婆婆煮鸡鸭的时候，特意砍下了鸡腿和鸭腿，我们那里的习惯是每次杀鸡宰鸭时都把鸡腿鸭腿留给小孩子吃的，过年时，婆婆做菜自然也不例外。菜上桌的时候，婆婆首先是夹了个鸡腿给小姑的女儿菲菲，因为菲菲最小，跟着又夹了个给我儿子，儿子礼貌地说了声：“谢谢”便埋头吃了起来。这时，菲菲看到我儿子吃得津津有味，便非要吃我儿子碗里的鸡腿，任我们怎么说就是要换一个。我说：“儿子，你就把你的给妹妹吃吧。”儿子显然有些不高兴，他左看看右看看，觉得两个鸡腿看来看去就是一个样，可他不明白为什么菲菲就要他碗里的那一个。我不想逗哭菲菲，便哄着儿子把他那一个鸡腿给了菲菲，小姑连忙把菲菲碗里的那个夹到我儿子碗里，可儿子一下夹起来扔到了菜碗里，说了声“我不要”便不再说话了。

为了不影响过年的气氛，我们谁都没再开口说他，但我却一直看着儿子，一餐饭不知道他吃得是否有滋味，当然，我更想知道他为什么会为了这样一件小事而闷闷不乐。

初二，公公带着我们一家大小去伯伯叔叔家拜年。去到大伯家时，已经很多亲戚到了大伯家。我带着儿子坐在窗子下的位置，大伯家的光线不是很好，又没开灯，我们坐在背光处，大概年事已高的伯娘没怎么看清我们吧，在发糖果给所有去他家的小孩子时独独没有发给我儿子。儿子看看我，眼中隐隐闪着泪光。其实，我知道儿子并不在乎那一把糖果，家里大把的糖他根本碰都不碰一下，可是当一大群小孩子都欢喜地接过糖果时，他感到了一种被忽略的委屈。我拉着儿子的手，在众人面前，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我看着儿子强忍着泪水，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显得格外沉默，他将眼光死死地盯在电视机上，但我敢肯定，他一定什么都没看进去。我的心有了一种疼痛的感觉，为儿子那种与他年龄极不相衬的隐忍。如果他能哭一下，或者对着我撒娇，或许我真的不会那么心疼。

初六，二叔的生日。那天来了很多祝寿的人，其中当然少不了许许多多的宝贝孩子。

老公的姑妈也带着她四岁的孙子军军来祝寿。来到二叔家，军军自然是客人了，所以，我要儿子不要和军军打架，有玩具大家一起玩。

别看军军小，可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调皮家伙，一到二叔家，仿佛是笼子里放出的小鸟，任姑妈叫哑了嗓子他都不听话。儿子买了把玩具手枪，刚刚不到五分钟便被军军一把抢了过去，儿子想追去夺回来，可军军对我儿子又是踢又是打，儿子躲闪着没有还手，只是紧紧地抓住那把玩具枪不肯放手。姑妈走出来看到两个孩子在抢东西，便训斥军军别调皮，可军军大概也是铁了心想要我儿子手里的那把枪，任姑妈连哄带骂，他就是不松手，并且使劲将我儿子朝泥坑里推。我远远地看着，我想看看儿子到底会怎样做，我知道那是一把儿子心仪已久的玩具枪，他心里一定会舍不得给军军，但我想看看他会用哪种方式来争取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以为儿子会拼尽全力抢回那把枪，我甚至想，面对军军的拳打脚踢，儿子一定也会出手还击，但结果有些让我意外，儿子在人群搜索到我的眼光，尽管我的眼光很柔和，但儿子还是在我的眼光中放松了手，儿子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比自己小的孩子抢走了他的玩具。儿子走过来偎在我的身边，不发一言，我心里忽然感到很愧对儿子，只因为我要他别跟军军打架，有玩具要和军军一起玩，他便不得不拱手让出了自己心爱的玩具。在那一刻，我好象觉得夺走儿子玩具的不是军军而是我。

初八，儿子跟着我到了小姑家。儿子很开心，还在小姑家楼下便迫不及待地买了个“奥特曼”玩具抱上楼。菲菲其实并不太喜欢玩玩具，可是很奇怪，每当我儿子要玩什么玩具时，她是一定要的，平时，我儿子不玩时，她也不玩，可一旦我儿子一拿到手，她就非要去抢，为了这个问题，我和小姑买玩具时通常都是一式两份，免得他们兄妹俩争执。但那天那个“奥特曼”是儿子自己去买的，只买了一个，结果问题就来了。儿子刚兴冲冲地将“奥特曼”换了个姿势，菲菲已经一把夺过去抱在怀里了。儿子用各种各样的玩具跟菲菲换，菲菲就是不肯，最后，儿子恼了，举起手准备打菲菲，我叫了一句儿子的名字，儿子伸出的手硬生生地停在了菲菲头顶没有落下，我说：“妹妹小，你让她玩会儿吧。”

儿子隐忍已久的委屈终于爆发了，他哭喊着指着菲菲说：“她每次都是那样，我的什么东西她都要抢，有的她自己都有的！”

儿子哭得哽咽着说不出话，我知道，这许多天来，他的确受了很多委屈，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我不能说平时对他的教育是错的，我们全家人都在教育他要听话，要团结小朋友，要尊敬长辈，要让着身边的朋友，不要和别的小朋友争吵打架。儿子很听话，他的确是按照我们平时的要求做的，儿子的老师都夸他是好孩子，可是，在这好孩子的背后，我们却忽略了儿子的感受，我们只听到别人对我们说儿子有多乖，我们却没太多地注意到儿子内心的不快乐。

公公婆婆都不喜欢看到我儿子哭，在他们心中，儿子再小也是男子汉，每当儿子哭时，他们总会有些不耐烦地训斥他，甚至有一天婆婆对儿子说：“你有什么用？你比别人还大，却连自己的玩具都守不住，你还有什么好哭的？”儿子听他奶奶一说，一边哭一边大声地反驳道：“是你们教我要做好孩子的，是你们教我要让着弟弟妹妹的，是你们教我要把玩具和别人一起玩的，是你们教我不要和别人打架的，可他们把我的玩具抢去了就不还给我，他们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帮着他们，只有你们，每次都骂我……”平时说话并不伶俐的儿子一下喊出这许多话，直听得我们满屋子的大人个个都目瞪口呆，第一次，我没有训斥儿子对奶奶的不尊敬，我并不是觉得他说得对，而是他的一番哭喊引起了我的反思：我们对儿子的教育究竟在哪里出了问题。

儿子仅仅只有五岁，他遵从着我们的要求不跟别的小朋友争吵打架，回到家，又因为自己是哥哥，什么心爱的东西都要让着菲菲，他要渲泄内心的委屈和无奈，除了哭，又还有什么别的方式呢？

那一天的晚饭，我们个个都吃得默不作声，儿子战战兢兢的眼神再次让我感到心疼，他显然以为他说错了话，象只受惊的小老鼠般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草草扒了几口饭后，便拉着我的手要上楼睡觉了。我陪他躺在床上，只要是他要求的，我都尽量满足他，给他讲故事，给手机给他玩游戏，给他拍照片，和他一起做一些小朋友的游戏，直到他终于睡着了，手里还抓着我的手机，我想，睡之前他是满足的吧，我的手机成了他的玩具，而这一次，没有人来抢，这一次的玩具，只属于他一个人。

我将儿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心里百味杂陈，抚摸着儿子熟睡中的小脸，想象着他小小的心灵里面承受着我们灌输给他的许多观点，这些观点剥夺了儿子幼小心灵里的那一分快乐，我不禁生出了许多内疚。

可是，儿子，我该以怎样的方式来教你呢？我又该以怎样的方式来爱你呢？我真的好困惑！

本文已被编辑[冰止乙醚]于2008-2-24 8:38:29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