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老屋王善鹏

发表于-2008年02月22日 下午3:19评论-3条

每年的春节都回老家跟父母一起过年,我喜欢大年三十全家人围在一起包饺子的那种气氛,大家有说有笑,不在乎谁干了多少活,那怕你笨手笨脚的,只要你参与其中,就其乐融融。母亲是家里的绝对权威,她可以随时调换你手中的活儿,即使你喜欢压面皮,她也许会立即派遣你去厨房里烧火,这样的分工不考虑谁技能的高低,也无须统筹兼顾,全凭母亲个人的喜好。

一边是忙忙碌碌,一边是谈笑风生。这时候,母亲就不知不觉地讲起了我们小时侯淘气的故事,谁干活时如何偷懒,谁瞅着大人不在家偷吃东西,甚至谁到了几岁还尿床都说得不遮不掩,全家人听后都笑得前仰后合。有的故事虽听了好多遍了,母亲每次讲起来都是那样认真。我们小时侯那些淘气的细节肯定把母亲气得够呛,可今天,母亲显然没有了当年责怪的眼神,儿时眼中母亲的严厉没有了,多了些许的慈祥和期盼。

于是,我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想起了我们家的老屋。

十几岁离开父母时住的那座老屋,已经拆了许多年了,父母现在住的房子是在那座老屋北边不远的地方新盖的。每次回家,我都去老屋的旧址看上半天,原来的模样已面目全非了。可是,老屋却一直深深地印在心里,连同院子里那两棵高大的梧桐树,梧桐树下那架简陋的鸡窝,还有堂屋门通向大门的那条蜿蜒的石板路,窗前的石磨,以及石磨前的锅台。甚至,连秋天里雨点拍打梧桐叶子那“啪啪”的声响,站在凳子上才能拣到的鸡窝里带有余温的鸡蛋,所有的一切,至今声声入耳、历历在目。

老屋,有我童年所有的梦想和欢乐。

我五六岁的时候,清晰地记得老屋的屋檐下有一排大字,幼小的心灵里有一种模糊的好奇感,不知道那些字念什么,总纳闷别人的屋檐底下怎么没有字呢?到了六七岁,母亲说这些字是我生人的那天早上贴的,那天正好来了一场运动,村里来了好多人来开会,热闹非凡。后来才知道,我家的老屋原来是大队部,那次开会以后,大队部搬走了,因为大队部和爷爷的房子是一前一后,所以爷爷就把房子给买下了。再后来,爷爷和父亲分家时,把那三间屋分给了父亲,就是后来我们的老屋。等我渐渐长大了,知道那次运动就是文革(我的生日是一九六六年八月一日),母亲说我生人时哭声很大,连批斗会的口号声都没听见

老屋里的家具屈指可数,一个衣柜两个板凳三张床是我们全部的家当。吃饭大多是围在石磨上,因为锅台紧挨着石磨,盛饭也方便。每天的饮食基本上是瓜干煎饼,父亲总是在煎饼里卷一棵葱,当时感觉父亲吃得特香。母亲舍不得吃煎饼,大多是吃地瓜,偶尔用煎饼卷上刚煮好的地瓜。我当时曾想,地瓜这么难吃,卷在煎饼里不是更难吃吗?母亲说煎饼卷上热地瓜,吃起来好咬。母亲还说,自从我生人家里就不再挨饿了,我当时有点疑惑,不知道为什么挨饿,更不知道挨饿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地瓜是个特别难吃的东西。

日子过得那样艰辛,我却没觉得怎么苦。父亲经常给我讲笑话,还给我加工一些小玩具,给我童年的生活增添了不少色彩。大约我四五岁的时候,父亲给我做了一辆小推车,我推着弟弟在院子里到处跑。父母亲白天出去干活,我就在家里照看弟弟,父亲还在老屋门前画了两道记号,吩咐我太阳照到第一个记号给弟弟喝水,太阳照到第二个记号开始喂鸡。父母亲收工回家,总要检查一边工作,诸如给弟弟喝了多少水?给鸡喂了几把糠?我都一一回答,做得好了,免不了受一番表扬。

老屋的大门前是一条长长的南北巷子,门南旁有一个礅窝子(石头做的一种加工粮食的器具),礅窝子是我常常爬上去玩耍的地方,也许这个礅窝子是我走出老屋见到的第一件庞然大物,至今还记得它的模样,那是用一块不很方正的石头做成的,高约一米,紫红的颜色。就是这样一个一米高的“宏伟”设施,我当时能够爬上去,都深感自豪。记得小时侯玩捉迷藏时,我藏在礅窝子后边,经常叫伙伴们半天找不到。

老屋西边有一片槐树林,其中有一棵大槐树长得歪歪斜斜。我和幼时的一个叫王六的伙伴常爬这棵大槐树,夏天里,戴上自己编织的柳条帽在树上乘凉,连大人们都羡慕得要命。按辈份我称呼王六叔,王六大我一岁,他好像什么都比我懂得的多。谁家的屋山头上晚上住麻雀,谁家菜地里种了甜瓜,货郎又添了什么新玩意,他都了如指掌。凭他当时的机灵,充当我们小伙伴的孩子王就不足为奇了。有一天,我们两个在藕汪里洗澡,还没等我洗完,他就急匆匆上岸把我的衣服拿跑了,他是故意叫我难堪,没办法,我只好等天黑以后光着屁股遛回家。第二天见了面,他像是没事似的,照样爬树,摸鸟,我也不跟他计较。

童年一切的印记都是刻骨铭心的,包括老屋那黑漆漆的屋顶(我们叫屋耙),还有屋顶上黑呼呼的蜘蛛网。不光老屋的屋顶是黑色的,连土墙也是黑色的,还有用高粱结杆编的篱笆帐子也是黑色的。母亲说,屋顶上的蜘蛛网是不能清扫的,这样日子才过得厚实。我终于明白那些脏兮兮的蜘蛛网为什么越来越多的原因了。

每个人在童年时代或多或少都有攒钱的习惯,可能是一个人独立意识的最早体现。我那时候把大人平时给的硬币,一分一分地攒起来,藏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等货郎来的时候,买点小玩意,大多是买糖块吃,或者打彩,幸运好的时候,兴许打准一个诸如泥人一类的玩具。这便是我最早的理财方式和消费观念。我一开始是把自己积攒的几个硬币偷偷地藏在铺底下,后来被弟弟们发现了,又转移到其他地方。过了一段时间,感觉还不安全,就又在老屋门后的墙上挖了一个小洞,这个小洞一直用了大约三四年,最多的时候也就是藏了几毛钱。再长大几岁就明白了,那个藏钱洞其实并不安全,白天门开着的时候不容易被人发现,到了晚上关上门以后,藏钱洞就暴露得一览无余,可想当年父母是知道那个藏钱洞的。

院子里的石磨上,每到大年三十都要贴一张春联,上写着“日磨千石”四个字。有一年,父亲贴上春联以后,我便脱口而出“日磨千石(shi)”,父亲指着“石”字笑着纠正,说这个字不能念石(shi)了,应该念石(dan),我狡辩说这明明是石头的石吗?大人们哄堂而笑。

和我同岁的堂兄猫哥,有个外号叫“屁王”,他给我印象很深,原因是他能随时随地放出屁来。许多人不相信他有这个本事,就当场叫他表演。他表演的时候,还有一套顺口溜,那顺口溜的大意是:

我给司令敬个礼,

突然放了一个屁。

司令听我放了屁,

立刻转脸生了气。

放屁为啥不请示,

屁到腚眼来不及。

顺口溜里有两个放屁的动作,他都能准确及时地放出来。许多年过去了,还记得他放屁时腚一翘那诙谐的造型。

家门前的巷子很长很窄,记得小姑出嫁时,那辆马车把巷子的宽度给占满了。巷子南头是一个大汪,汪的北岸有一座石桥,我们把石桥称作小桥子。小桥子是我童年时代走得最远的地方,现在想想也不过一百多米的样子。有一次我去小桥子玩耍回来,母亲问去哪里了,我说去了小桥子,母亲很惊讶,说你敢去那么远的地方,不怕别人领跑了?当时有些害怕,有好长时间没去小桥子玩。有一天王六、张大牙还有屁王喊我去小桥子,我说不敢去,他们问为什么?我说怕被别人领跑了,他们一起笑我。我从他们那几乎是嘲笑的脸上,判断去小桥子是不会被人领跑的,于是又经常去小桥子了。

我的伙伴中,王六长大以后去了越南前线,后来转业去了县发电厂,前几年发电厂破产了,他就去了南方一个城市卖青菜。今年大年初一,我正好和猫哥屁王一起喝酒,猫哥如今当了建筑队的队长。酒过三旬想借着酒力问问当年的屁是如何放出的?可半天也没好意思问,毕竟我们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有些话难以启齿。

如今,母亲的头发几乎全白了,父亲的腰也弯了许多,她们依然坚持劳动。父亲说种地能活动身板,母亲说种地吃粮食方便。父母都六十多岁了,还是那样一如既往地操劳,我心里时常有说不出的滋味。现在我常去外地谋生,无论走多远的路,母亲还是像我小时侯去了小桥子那样担心,一直等我去电话报了平安才放下心来。

老屋、巷子、槐树林、还有小桥子,点缀了我童年生活的全景。巷子里所有的人,叫我梦魂萦绕。那里的一草一木,有我抒发不尽的情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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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雾里丁香点评:

童年的生活总是在记忆的最深处。

文章评论共[3]个
雾里丁香-评论

点点滴滴童年的记忆,无论何时想起的一定都是那些温馨的片段。问候作者。
  【王善鹏 回复】:谢谢丁香老师!周末愉快! [2008-2-22 21:41:55]at:2008年02月22日 晚上9:19

一条河-评论

不错的回忆。不错的情感在流动啊。
  【王善鹏 回复】:谢谢!问好! [2008-2-23 14:51:11]at:2008年02月23日 上午10:03

小秋88-评论

问好作者。
  【王善鹏 回复】:谢谢! [2008-2-23 14:52:18]at:2008年02月23日 中午12: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