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子走在操场边，一棵棵抚摸着操场边那些杨槐树，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十五年了，操场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杨槐树更高了，更大了。操场边的那条河还是那条清澈的河，河中间，还是那个小岛，只是沿着河边的那一片竹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宽阔的水泥路，水泥路从学校大门前经过，穿过那个小镇，朝远方蜿蜒而去。

琳子从校门口那一段台阶拾级而上，走到传达室，问清了聂老师的办公室后径直朝聂老师的办公室走去。只有一小段路，但琳子的心里却有点忐忑，十五年不见，不知道聂老师还认得出她吗？当聂老师将眼光从镜片上方锁定在她的脸上，有些意外却很肯定地叫出她的名字时，眼泪一下子就冲进了她的眼眶，她紧跑几步，紧紧地拥住了聂老师，多少一早就想好的问候的话语禁哽在喉咙一句都说不出来。

突然，聂老师松开手，从办公桌里找出一个电话号码，递给琳子，说：“这是周浴东前两个月到我这里来时留下来的，他说如果你到这里来的话就让我交给你。”

“周浴东？”琳子惊喜地叫着，“他回来了吗？不是听说他在上海吗？”

“是啊！听他说起，十五年前你们几个同学有个约会，说是十五年后相聚的，那天他们来了七个，侯军，叶竞，谢青，周浴东，陈华，简波，何娅，你没来，他们都很遗憾呢，一个劲儿地问我知不知道你的电话，还说，等你来了，一定要告诉你他们来过了，一定要打电话给他们……”

琳子不知道世间上是不是真的存在机缘巧合，但当她回到深圳打通聂老师给她的那个电话号码时，就听到周浴东操着一口有点走调的家乡话说对她说：“我现在就在深圳出差，你等我，我们一个小时后见！”

但让琳子没想到的是，她不仅仅是见到了周浴东，还见到了陈华！

琳子曾经设想过很多种和陈华重逢的情景，但她还是没想到过会是这样的一种相遇。陈华从周浴东的车里钻出来，从容含笑地一步步走近她，她的笑容就那样僵在了脸上，眼神有些机械地在他的脸上来回，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与他打招呼。十五年了，他的脸上依然可以看到当年的痕迹，只是那张脸上，多了成熟，少了幼稚。

“叔叔好！”儿子稚嫩的声音让琳子回过神来，她有些窘迫连忙请他们上楼。

沏茶，洗水果，她始终感觉到一束目光在背后追随着她，让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慌乱。

周浴东天生一副孩子脾气，很快就和琳子的儿子熟悉了，并借口要和小家伙玩，把琳子和陈华留在了客厅里。

“看来，你过得很不错”，陈华定定地看着琳子，心中没来由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琳子笑笑，有些答非所问地说：“我儿子刚满过三岁。”

“我知道，你，等了好多年。真的对不起。”

琳子的心颤了一下，为眼前这个男人对她的了解。曾经，他们相处得那么的默契，默契得无需多的言语。曾经，她以为，她会跟着他一辈子，天涯海角相守一生，但是，有多少爱经得起等待啊，他们的爱就在等待中慢慢地被现实吞噬了。

十五年前的那个晚上，他们八个人聚在学校附近的那个小酒馆里为陈华送行，男同学们个个豪气冲天，女同学则对他说着祝福的话。只有琳子为他没能完成学业而惋惜着，为他即将离开而难过着。陈华为她夹菜，敬她酒喝，红着脸，粗着脖子，当着全桌同学的面对她拍着胸承诺着他一定会一边工作一边完成学业，他一定会拿到大学文凭。在酒席结束的时候，他们八个人十六只手叠放在一起，相约十五年后在那个小酒馆再相聚。

陈华怀着满腔豪情壮志离开了校园，从此，思念便植进了她的心田。琳子努力地读书，陈华不断地上进成了她读书的动力，她知道，她只有考到一个好学校，找到一份好工作才可以和他拉近距离，才可以和他真正地走到一起。

琳子大一那年，意外地没了陈华的消息，问以前的朋友同学，他们都说不知道。其实，琳子对陈华的工作也说不上很了解，她只知道他在铁路上工作，他每到一个新地方，总是会第一个写信告诉她他的新地址，但那一年，她却很少收到他的信了。而她一封接一封写去的信也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大二时，琳子的身边开始有了追求者，可她的心中，却始终为陈华留着一个位置。大三回家时，琳子去看望旧时的同学娅梅，意外地看到了陈华写给娅梅的信，陈华对娅梅说，他是爱琳子的，他也知道，琳子一直都还记得她，可是，他的工作注定了他长期在外漂泊，他无法给她一个安定幸福的家……

琳子工作了。

25岁那年，经不起家人的再三催促，琳子谈恋爱了。小伙子是个工程师，条件挺不错，但琳子却找不到和陈华一起的那种感觉。琳子和他不冷不热的相处着，心底却始终有个放不下的牵挂，她知道，那个牵挂是陈华。

恋爱进行到双方家长都见了面谈婚论嫁的时候，工程师却接到公司通知要去国外学习。

琳子送走了工程师，正有些郁郁寡欢的时候，却意外地接到陈华的电话。还没来得及欣喜，她就听到了陈华告诉她，他要结婚了。

琳子握着话筒的手有些颤抖，她原以为，他的一切都已与她无关，可是，真的听到他亲口告诉她他要结婚的时候，她的心还是痛得扭成了一团。那个下午，她躲在洗手间，没有人知道她哭红的双眼是为了一份青涩恋情的结束。那个没和她拉过手，没和他说过一句滚烫的话，但却又让她一直念念难忘的男孩，用结婚来终结了她对他的爱恋。

琳子和工程师结婚了。生活过得平静而幸福。

那天下午，同办公室的一个姐妹告诉琳子，一个叫陈华的人打电话找过她，并问了一些琳子的近况。第二天，琳子收到了一封特快专递，是陈华寄来的。陈华告诉她，他终于拿到了大学文凭，当年他答应她的，他做到了。那一刻，琳子的心里涌起了一阵感动，为了多年前随口而说的一句话，她早已忘了，而他，却一直在努力实现着。

陈华还说有个好消息要告诉琳子，但现在因为还没有最终决定，所以要迟些时候才能告诉她。

琳子回了一封信，告诉陈华自己也结婚了，并且在信里面放进了一张丈夫的照片，这样的举动，连她自己都很难解释得清究竟是为什么。

跟着琳子就回了一趟老家。

在一天晚饭时，琳子妈无意中说起曾经有个朋友来找过她。琳子问起那人的名字，她却从来没有听说过。琳子按照那人留下的电话号码打过去，原来是陈华的同事兵。而兵与琳子是同一个镇的。兵告诉琳子，陈华曾经跟着他到过几次她家附近，看过她家的地方，其实，陈华根本没结婚，当年告诉琳子结婚了是骗她的，因为，陈华当时给不了琳子幸福，而他，也不想耽误她。琳子哽咽着不知说什么，只知道说他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那么傻。

回到公司时，陈华的信已经到了几天了，拆开信纸，有一股淡淡的酒味。信的字迹很潦草，语言也很紊乱，信纸上到处写着一些小诗，琳子觉得那些诗是那样熟悉，细细想来，禁然是当年她坐在他的位置上练毛笔字时曾经写下的一些小诗，而那么多年过后，没想到他仍然还记得。信末，陈华大大地写着几个字“我醉了！”，“曾经，我认为自己无法给你幸福不能爱你，可现在，我觉得我有能力了，可以爱你了，但是，你却成了别人的老婆……”

泪水沿着脸滑下来，琳子感到内心里有一些感情真的结束了。她曾经的真爱，已经错过在时间里，错过在等待里。

琳子将陈华所有的信全部付之一炬，她想，既然错过了，那么就好好地珍惜眼前吧。过去的一切，就当是场梦吧，这样的梦，很多人都会有。

丈夫升职了，儿子出生了，琳子的生活比以前更幸福美满。

如果不是前不久整理以前的书籍，无意中看到夹在书中的照片时，琳子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想起陈华。但那天，那张已经褪色的照片又勾起了她许多的回忆，她突然间想起十五年前的那个约会，可看看时间，早已过去了两个多月了。但她还是决定回去看看，心底里仿佛只为了印证一种感觉----她想知道，陈华是否还记得那个约会。

而事实证明，错过约会的是她，但她却并没有感到什么遗憾，他们之间，被错过的已经太多了，她已经不在乎这一次了。

但琳子没想到陈华还是在乎的，他在乎她过得好不好，她过得好，他会心安会欣慰。

他们就那样坐在客厅里默默地饮着茶，续了一杯又一杯，心里并不是无话可说，可谁也不知道怎么样先开口说起，一开始见面的激动已经慢慢平静，平静得四目相对眼光也不用再躲闪。琳子看着儿子骑在周浴东肩上，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她的心也跟着笑起来。她对陈华说：“你也该找一个女孩成家了。”

陈华点点头，心中不再有个解不开的结，他的确应该成个家了，岁月不饶人，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三十二了。

周浴东的手机响起，他一迭声的“好好好”后，将眼光投向陈华，陈华说：“走吧。”

琳子起身送客，第一次，陈华握住了她的手，但那是告别。琳子一直保持着微笑，一种很优雅从容的微笑。临出门时，她用一种过来人的口气对陈华说：“别再拖了，成个家吧！”陈华重重地握了一下她的手，一种很坦然的笑浮现在他们的脸上，那时，他们都感觉到，他们已经不是那对曾经深爱过但却无缘牵手的旧情人了，他们的感情已经被时间沉淀成一种朋友情，一种许多年不见，仍可以在对方占有一席之地的朋友情。

是的，他们之间，只有朋友情了，曾经的爱，已经错落在时间和等待里。

-全文完-